44 飞蛾扑火(第3/5页)

老大哥指尖划处,竟是这段以每行四十个字排印的占卜批文的最末一字,自上而下顺读下来,则是“乙巳甲申丁酉星主生”。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仍旧混天糊涂遍地痴,一字一字念出声来,“乙巳甲申丁酉星主生”。

“这就是你们年轻人忘本灭祖了哇!乙巳—”说时老大哥拿小指尖抠了枢眉丘,屈伸另外四指略微一掐算,应声道,“乙巳年,是一九六五年。甲申月,是古历七月。丁酉日么—是十五月圆之日。这一天,是星主降世的日子。”

“星主又是什么人?”

老大哥一听这话可就乐了,道:“你问我?我算个什么葱花蒜末儿的东西?我懂个屁呢?还是那句老话:你得随我跑一趟,咱哥儿俩见着了万爷,也好把前账了一了。有什么蹊跷的话,就让万爷当面讲给你听。你说怎么样?弟弟。”

我没有立刻答他的话,倒是耐着性子、照着他方法,继续翻看《奇门遁甲术概要》的最后几页—果然,在接下来的所谓“占卜实例”中,顺着每一行最末一字由右至左读下去,都会出现以天干地支排成的年、月、日以及某事之简述。比方说:“乙巳己丑戊寅火灾”、“丙午庚子己酉户查捕逃”、“丁未戊申丙辰始授星主医事”、“壬子戊申丙戌始授星主奇门遁甲”—

读到这一例上,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嗓子也哑了:“老、老大哥,你、你再给算算,这几个日子—”

老大哥每算出一个日子,我的脑袋瓜儿便猛可抽搐一阵,仿佛有人拿了一根杵子在里头翻之搅之、研之磨之,务使不得安宁的一般。可是,我不应该感到意外或陌生的—这些简略的注记,正与我过往生命之中许多参差错落的足迹履痕交叠、杂沓,只不过我大抵入目而无所见、充耳而无所闻,自以为是只与世事无关无碍的老鼠而已。

其实,运用藏尾格的手法隐而射之的这五则文字分别指示着阳历上的“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一日”、“一九六六年一月十九日”、“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六日”、“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日”,以及“一九七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光看日期,于我一无意义,可是最后那个日子里的“始授星主奇门遁甲”却令我不得不想起孙小六来。

孙小六会是个什么大不了得的“星主”吗?

根据日期来推算,一九七二年我初入高中,年十五;孙小六则刚满七岁。在失踪大半年之后与我重逢,他的确曾经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张哥我以后说让你找不着就让你找不着,绝不盖你。”如此倒推回去五年,一九六七年的八月二十日—也就是新生戏院叫大火焚烧殆尽而又重建开张之后未几,“大牙爷爷”开始传授孙小六《吕氏铜人簿》口诀;是时孙小六正在牙牙学语,悟性未开而记性过人,把一整部“少林十二时辰气血过宫图”背了个滚瓜烂熟。

再之前的两个日期分别是全台湾第二次户口普查和西门町新生戏院大火—无须赘言,径以“捕逃”二字视之,那一次规模空前绝后的户口普查恐怕正是一个较纵火为尤烈的搜捕行动的掩护;并而观之,两者则更非孤立无关的个别事件了。

对于第一个日期“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一日”,我还没来得及多作联想,老大哥倒抢忙探指过来比划了一下:“就是打从这一天上出的事儿—你一定记不得了,弟弟—不出这么个事儿,后首到今天还不定怎么个太平天下、天下太平呢!唉……”说到这里,老大哥那张残破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但见他侧身一让,摇头晃脑地似乎是在觑估方位,觑准了大约是东南边的墙角,登时向空拱手,自顶至胫,长长一拜,道:“逃家弟子张翰卿,给老爷子在天之灵请个晚安。老爷子魂归极乐、成仙成佛,到今日已经整整二十六年十一个月另两天啦!弟子无才无德,不能替老爷子雪冤报仇—”说时老大哥忽地噼噼啪啪往自己的左右脸颊上甩打了七七四十九巴掌,直打得面色通红、筋肉浮肿。打罢了回头冲我又一咧豁牙的嘴,笑道:“舒筋活血,这是;没什么。”

我刻意不搭理他那种带着几分夸示其老当益壮的得意之色,翻开《奇门遁甲术概要》的下一页,指尖横扫过每行末一字的藏尾格字串—“丙辰辛丑丙申始授星主天人杂术”,问道:“你再给算算,这个—”此际我灵光一闪,想起孙小六曾经告诉过我那段“面具爷爷”在双和市场里把他掳走的故事,当下一怔,顺眼瞄下去,另一段字串是“壬戌癸卯丙戌始授星主家技”。

“还有这个!”我惊声叫了起来,脱口说道,“是不是阳历的一九七七年二月八号、还有一九八二年三月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