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背后的背后(第4/8页)

“还有两个。”小五低声说着,随即俯脸贴住我的面颊,道,“是高手,不过不打紧的—”

“你怎么知道?”我也悄声冲她的耳朵说。

“他们踩的步子同我爷爷是一路的,可是功力差得远了,应该就是前两个月被—”小五话还没说完,楼顶上传来几声浓浊的咳嗽。

“年轻人!你这是何苦呢?”问话的这个一句话才出口,又猛烈地咳了几声。孙小六显然没有答腔的意思,但听另一个鼻音黏腻、嗓音尖细的老家伙接着说道:

“上回咱二老叫你小子给打发得好不惨然。今番再来讨教,原本只想寻摸寻摸你小子的武学根柢,不料这一十八名各怀绝技的练家子仍抵敌不过你小子的两招散手。放眼当今这满街狐狗、遍地鸱的江湖之上,居然还出得了此等高人。咱二老若是不能明白个中一二,即便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须化做厉鬼冤魂,啁啾缠祟,永世不歇的啊!”

这一席话说到后来,竟尔凄恻惨悄,犹似魑魅啼泣,听在耳朵里好似初学小提琴的孩子在咫尺近旁开锯拉弓,赫然是一阵魔音贯脑之势。偏在这一瞬间,小五喊了声:“不好!”随即奋力将我朝空中抛了个老高,我还没来得及动念头,整个人便像只脱了线的陀螺一般晕天胡地往横里转了几圈,眼见就要朝园中栽倒,腰身又给小五只手扶住,随她在空中站直了,可两脚沾不着实地,登时就要摔它个三丈六尺高的跟头,孰料才恶叫出口,人已经立定在楼顶之上了。

先前少说有一刻钟的时间两脚没踏过尺土寸地,我忽而往那楼顶上一站,居然像是喝醉了打踉跄,一时摇晃得厉害。小五仅用一只软绵绵的掌心托住我,另只手上前扯住孙小六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道:留神!他俩有上乘的内力,还会使‘迷踪步’。”

孙小六冷冷一哼,道:“不要紧,过年那两天我就见识过了。”

我顺着他姊弟二人的视线望去,楼顶西侧的底端果然杵着两个老者。一个身穿咖啡色混纺尼龙布夹克,底下是条深蓝色卡其布长裤和一双胶底胶皮的便鞋。另一个与他身量一般无二,上身成了蓝布夹克,裤子却是咖啡色的,便鞋一样是胶皮胶底。越是多看一眼,你越是觉得这两老头儿的模样十分寻常,也十分不寻常。他们就像街上熙来攘往的、通称之为“老芋仔”的那种人,从眼前迎面而来,你根本不会多花一微秒的时间去注意他们的面容、聆听他们的语声、观察他们的举止。质言之,他们就是一团介乎蓝色和啡啡色之间,朦胧如雾模糊似鬼若有若无不虚不实的影子。以这种影子般的形体他们存在着,偶尔发出酸腐的气味,让错身而过的青年不假思索而练就瞬间闭锁呼吸的功夫。

应该是出于一种迫切的危机感,我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从那十分寻常的模样里看出了十分不寻常的部分—他们的腰身要比一般的老头子们纤细很多,而胸膛和肩膊也凹陷斜削,显得异常单薄。经楼顶的劲风一吹,原本松垮的裤管紧紧贴上小腿的胫骨和大腿的股骨,就更可以看出那两双腿子有如铜浇铁铸的一样坚硬挺直—即使它们极其细瘦。

在我目不转睛凝视着他俩的片刻之间,那不时咳嗽几声的老头儿继续对孙小六说道:“好不好就此打个商量?咱们两不计较了。”

“上回在那边儿仓库里,”黏鼻尖嗓的接着道,“你小子一把软钢刀杀得咱二老浑身上下一共落下七十二道口子—这,咱不同你计较了。”

“今儿你一口气伤了十八名干员,”咳嗽的又接着说,“指不定有残了的、有半残了的;人家端的是公门里的饭碗,家里也有老小妻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黏鼻尖嗓的再接着道:“那也是一十八个无辜受害的家庭啊!这个么,咱们也不同你小子计较了。就连他—”说到这里,两老头的脑袋瓜子一如傀儡戏里的牵丝木偶那样齐齐向我转过来。

“咱们也可以不再追究的。”咳嗽的一面说,一面又猛力地呛咳着了。

“可你小子无论如何得给咱二老一个交代—你这一身武艺是出自哪一门?哪一派?哪一位师尊?”

孙小六听了,搔了搔后脑勺,随眼遍地胡乱看了一阵,一副掉了什么物事的神情—这楼板上散落一地的俱是些钢丝挠钩、掌钉手套、长扳手、铁链条和消防斧,当然没有一桩是他的—不消说,孙小六所失落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应对的语言。他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对方这听起来十分慷慨的允诺。就这么犹豫了片刻,孙小六仍不免透着八九分疑惑地嗫嚅着说:其、其实、其实我、我也可以活活打死你们就没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