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铁头昆仑(第3/10页)

魏谊正点点头,随即举起手上那双银筷子,轻轻朝另只袖筒深处一探,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再一抖、一甩,左臂极其潇洒地倒背于身后,右手那两只筷子的尖端却挟出一本约莫有几十张纸厚薄的小册子来。接着那筷子尖又向前一提、一松,那小册子便脱手飞出,朝欧阳秋胸前飞过来。欧阳秋眼明手快,接着正着,仔细一打量,但见封面上贴着朱笔题签,上书《无量寿功》四个大字。耳边却听魏谊正继续说下去:“恕在下斗胆评断一声,兄台的拳脚是不恶的。打个比方说,就像是塞上极品的羊羔腿子,肥则肥矣、嫩则嫩矣,一弹指可以杀出五滴油脂,只可憾火工用错了—大火焦烧,不过将那毛皮烤成了炭碴子,里面筋络还嫌太韧,骨肉也不曾脱离,髓血更是生硬僵冷。这等烹调,是端不上台面的,也只合在那苍苍莽莽的草原之上、烈烈熊熊的篝火之旁,粗口大嚼,图个止饥糊口的痛快而已。当真要登堂入室,还请斟酌这内家的火候。”

欧阳秋的螳螂拳铁马硬桥,走的是阳刚一派的路子。纵使他久闻内家拳术的沉潜高明,可毕竟守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分际。更何况这魏谊正拳头上看来没有五七斤力气,不过是仗着身步矫捷而占了一招上风,居然就卖弄起什么内家火候来—甚至还打了个烧烤羊腿的比喻,简直是有意戏侮于他了。欧阳秋正待发作,却听那魏谊正又抢白道:“兄台方才那一阵输得不枉,人家万籁声手上恐怕也带了伤,倘若在下没看走眼,他下一场即便侥幸能赢,最终还是要落败的。可兄台你却讨了便宜—”

“我第一场就给打下擂来,还能讨着什么便宜?”欧阳秋猛地顶了回去。

“不然,不然。”魏谊正像个说铁板书的那样拿筷子打着板眼,神闲气定地说,“万籁声应该是这场武术考试里数一数二的角色,不意叫你给伤了,登时落于下乘。日后世人论道起来,总会说,是山东泰安那个乡下大老粗欧阳秋坏了事。你岂不一败而成就了名誉?较之一胜而拖垮了声威,岂不讨了个大便宜?兄台你再顶着个‘与自然六台门名师对阵’的招牌,回山东岂不更是光大了螳螂拳的门户?”

欧阳秋越听越觉得这个尴尬人似是有意前来讥诮讽刺他的,遂正容道:“本派自王朗祖师开立门户,奉羽化真人为正宗以来,已经三百多年了。虽然一向不在大江湖上与人争锋,却也树大招风,时时引一些不知好歹的狐狗之辈前来挑斗;把他们轰走了,又来一批。因此螳螂拳虽说是庄稼把式,倒也积了不少嫌隙、结下不少怨仇。欧阳秋今日临阵惨败,可说是羞辱了师门,怎么还能讨这种丧门欺师的便宜?魏兄若也是曾与螳螂门有过节,如今前来说是非、添笑骂的话,请恕我不能奉陪了。这个—”说时将那册《无量寿功》齐眉捧起,道,“就请拿回去罢!”

这话的前一半无一句不是骂人,可骂得含蓄内敛,已经全不见火气;后一半说得不卑不亢,大方磊落,更见名门方家气派。那魏谊正闻言之下也不得不大为钦服,遂拱手一揖:在下失言、在下失言;兄台不要误会。这《无量寿功》确是魏氏家学,决非玩笑。是在下见兄台虎背熊腰、体魄魁梧,端的是修习此功的上驷之材。可是在擂台上总不免有个失神错手;倘若因此而灰心丧气,岂不遗憾百年?倘若兄台不嫌弃,就收下这部《无量寿功》罢!日后要是能练出些心得体会,那自然六合门未必堪当对手,螳螂拳也未必就只合是庄稼把式了。这么着总比在下成天价在袖筒里揣着它要有用处多了。我说这叫宝剑赠烈士、佳肴劝老饕—实惠而已!”

“这—”欧阳秋听他言辞变得恳切,亦不免略有所感而犹豫起来,当下问道,“既然是尊府家学,魏兄何不—”

“在下行三,兄台呼我魏三就可以了。”魏谊正说着,又挟弄起手上那副银筷子,笑道,“魏三是个败家之子,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练不来。现成是个既无家、又无学的浪荡人,要什么‘家学’?倒是早些年还是个蒙童的时节,为了好玩作耍,偷看过这《无量寿功》里的几个章节,把个肚皮给练大了,在贪吃好饮之辈而言,这已经是上乘的功法。”说到这里,魏谊正一拍肚皮,只见那衣衫底下的肚腹登时鼓了起来,一寸、两寸、三寸……转瞬之间肚尖朝前挺出了七八寸还不止,两侧的腰身也同时向外浮凸—换言之,在欧阳秋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的当儿,这魏谊正的肚腹已经比先前肿胀了两三尺宽。又不多时,但听他蓦地一声低吼,口中嘶声喷出一缕氤氲之气,径冲小客店门前石阶射去。那白气劲射之处,居然凿出了三寸来深的一个孔穴。欧阳秋一个将忍不住,暴喝了一声:“好!”随即一步上前,长揖过膝,道:“魏兄好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