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医星来也(第2/4页)

吕四娘终身未婚、无嗣,但是传了二十八名弟子。其中王鸿志、王心宽并称“淮泗二王”,汪硕民、汪龙泽并称“河洛二汪”,这四人所学的便是“少林十二时辰气血过宫图”所载的医术。至于二王、二汪之间,仅为同宗,却无亲族关系,其所以同门扬名,也只巧合而已。汪硕民为乾隆时河南名医,他的一则医事便曾一度给误记到了叶桂名下。

某岁河道大溢,又逢天雨,汪硕民行医甫归,阻于道途间某亭暂避,适巧见同村一妇贸贸然来,汪便令其轿夫上前搂抱之。轿夫原本是一旷男,不意有这等美差,当即出手扰之。正纠缠间,村妇之夫亦至,哪里能容得这事?立刻跳入亭中,与那轿夫扭打起来。汪硕民等他二人打得精疲力竭之后才从旁劝之,道:这妇人的痘疹已经有救了,你们也好住手了。”

三人仍各自不平,好容易才经众手拉开,听汪硕民对那村夫沉吟道:“还不快谢过这位壮士?若非他即时出手,将这妇人积聚在肝肾间火气逼出,今夜戌、亥之间气必沉于骨,痘疹入体,便不能救了。”村夫仍不肯骤信,汪硕民接着道:“我看你脑后、腰上亦各有一旧伤,然否?”村夫奇道:“不错。”汪又道:“快至药号取当归、川菊、姜独、苏木、赤芍、乳没、六汗、虎骨各一钱,杜仲、红花、泽兰、生地各二钱,以酒服,否则三日上必出人命。”

这村夫只道碰上了一个登徒子和一个痴心疯,徒呼倒霉,携妇而去,自然没有把汪硕民的诊断和开方当成一回事。三日之后这村夫果然痈发于顶、瘤溃于腰,午时初刻即死于家中。

根据《天地会之医术、医学与医道》绪论所谓:“也就是从汪硕民这一代开始,发轫于叶天士(桂)的‘少林十二时辰气血过宫图’有了重要的开展。一方面,汪硕民使这一套依照图谱、口传心授的医术有了文字叙述的张本;另一方面,也确立了吕氏这一支的传承。定其书曰《吕氏铜人簿》,以示对吕四娘的推崇,也说明此支远祖于少林寺的传承是有其来历的。也是从汪硕民开始,这一支分世袭和门徒两条路径传递下去;一称汪家医、一称吕门医。名称虽然有区别,但是内容却大同小异。唯其演变到道光时代,吕门医这一分流多与天地会党人结合,又因基督教的信仰而杂以西方传人的医术,这才与汪家医有所区分而泾渭判然了。只不过天地会党人试图将这一分流的背景推得较远些,也才有‘吕四娘为天地会前辈’的讹传,这是不符合史实的。”

这本《天地会之医术、医学与医道》的作者正是汪勋如—他也是汪硕民的直系十世孙—在这本书里便详细记载了蟾蜍结的渊源。

那是当天地会大兴之后,由门徒逐渐散播的吕门医这个分流多在底层社会活动,与汪家医之经由达官显贵、王公巨卿而多为豪门富室之流看诊者有了很大的分歧。这种分歧不只是经济上的,也显然有了政治上的意义。由于显宦贵族的资助,汪家医有了十分稳固的资财基础,使之得以有更多的机会和精力遍访幽山深谷、险峰奇崖,采集珍稀药材,炼制独门的丸散膏丹,且往往在许多疑难杂症上累积了较多的研究和思考。至于吕门医则一向以济世活人为要务,医者既来自庶民子弟之颖悟慧黠且宅心仁厚者,自然也就常常舍己钱财、施人针药;确乎成就了慈悲事业。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一分流的医者也大都没有足够其穷研医理妙道的时间和精力;若说诊治一些寻常的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当然绰绰有余,但是真要对付起顽疴痼疾,往往费许多手脚亦非必见实效。也正由于业艺上有这样的分别,吕门医常以汪家医甘为皇室贵族之鹰犬为耻,汪家医也常以吕门医不图本职分内之精进为辱,双方逐渐就其异流之实而舍其同源之情,甚至成了互不来往的对头。

话说咸丰八九年间派赴江宁任事的总督何桂清不意如何得了个怪病—每顿饭可吃斗米,却日渐消瘦,形如骨立。一般医者皆诊之为“消疾”,也就是糖尿病。这消疾是慢性病,须假以时日,徐而图之。可何桂清是个急性子,声言若不在半月内把他治好,便将医者下狱治罪。这样一来,江宁以迄苏杭一带名医都扃门闭户,藏匿不出。谁敢拼一个身陷囹圄的下场、还砸了自己的招牌呢?偏偏这时节从洛阳来了个汪家医的传人,单名一个馥字,号荔园先生。他也是自叶桂以来第一个敢以天医星三字自况的狂士。人已经是五十开外,但是唇红齿白,若妇人好女,望之不过二十许人。他可是自己登门求见总督来的。

汪馥一见着何桂清的面,二话不说,即自袖筒中取出个镶金珐琅瓷制成有如鼻烟壶似的小瓶儿来,又从腰间衣带前端扯下一截丝绳,当场打了个结子,前尖后团,两侧下方左右还各有一个鼓凸凸的物事,看起来就好似一只趴伏着的蟾蜍,只这蟾蜍的吻尖仍牵着三尺多长的一截丝绳。这么一出手,只在几个吐息之间。何桂清尚不知究竟,却听汪馥急声道:“眼下是巳时三刻,若不在一个时辰之内将这蠢物降住,制军恐怕还要再受十天半个月的折腾。来,请制军下座,且摒去闲杂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