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国吾民 第八章 举案齐眉(第4/12页)

可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好容易掌握了大权,大少爷琼翊居然英年早逝,只留了一名孤女在世。可怜那早孤的小女孩儿,她的名字是……

“芳儿!”琼国丈眼角掠过,转朝堂上一角望去,厉声道:“芳儿!”

角落里站着一名美丽姑娘,她身穿儒衫,俏脸默默向地。看那柔弱可怜的模样,活像给大雨淋湿的小鸡,由衷地让人心疼。

琼武川当然也心疼,任谁有了这般可爱貌美的孙女儿,都舍不得打骂。可今晚的情势却由不得人,否则……头上三尺的英国公绝不会宽饶他。

在一众死人灵牌之前,连八十岁的琼武川也显得稚小了。他以手抚面,低低叹了口气,道:“无关的人……全部给我退下。”大批下人心领神会,各自躬身倒退,堂上便只留了八名老臣下来。

家庙里剩下的全是琼府心腹,这些臣子跟随国丈已久,全都领过琼家恩情,也都替琼家尽心竭力。正因如此,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绝不会外传一句。

今夜是元宵夜,普天同庆,可老爷子今晚脾气不太好。他先吐出了脓痰,之后牙齿又咬得喀喀作响,不消说,一会儿有人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事都有头一回,从当年的稚龄女童起算,直至今日的美艳姑娘,十多年来琼芳永远从容不迫,永远端庄体面,永远不让爷爷失望……但就在她二十四岁、即将出嫁的这一年,琼芳还是出事了。她不告而别了。

不告而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儿八位家臣文质彬彬,都曾不告而别,连琼武川八十岁年纪,有时兴之所至,也常溜得无影无踪。说来“不告而别”四个字,在他们是小事一桩,日日为之,稀松平常。不过琼芳不同,她不能不告而别。

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她是女人。纵使她腰中带剑,手上持枪,可在那身男装之下,她还是女儿身,她今日是琼武川的孙女,明日是苏颖超的妻子,来日还要做人家的母亲,将心比心,谁愿意自己的妻子不告而别,谁又想自己的母亲曾在酒铺里失踪?

可琼芳这般做了,尤其糟糕的是,她并非给坏人掳走,而是心甘情愿地随陌生男子离去。整整半个月,她下落不明,无影无踪,若非国丈在护国寺前撞见了她,她还不知要游荡多久?

没人晓得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晓她在忙些什么。在这空白的半个月里,没人晓得她是怎么度过的?也许她每晚都喝得酩酊大醉,又或她每晚都和陌生男子同床共寝……也许她早已恣意而为……早已……早已……

琼国丈咬住了牙,他不敢想了。什么都不必辩解了,管她什么少阁主,什么琼女侠,女人就是女人,无论多大权势,只消剥下那身儒装,琼芳仍是女儿身。三大重罪降临:不守妇道、放浪形骸、清白见瑕。得此三条,世间男女不分贫富贵贱,人人都可以斜瞄她一眼,然后冷冷道出那个字……

“贱!”

“呜……呵……”琼武川气得发抖,却也不禁怕得发抖。他真不敢去看祖宗灵位,他不知该怎么向英国公解释,家门出了个下贱女人啊!

“芳儿……抬起头来……”琼武川喘息道:“看着你的老祖宗……跪下。”

琼芳轻轻抬起俏脸,望向案上供奉的大批牌位。那张脸蛋望来极是楚楚动人。可她越是美,琼武川越是怕,像是见到不堪入目的东西,他提起中气,厉声道:“跪下!”

大小姐低头垂目,望着家庙的地下,好似在发呆。琼武川浑身颤抖,他重重一掌拍下,厉声道:“这还是琼家的女儿么?要你跪,你便跪!跪下!跪下!跪……下!”

随着那声“下”,龙头钢鞭举了起来,这二十四节钢鞭下打奸臣,上醒昏君,乃是太祖赏赐的威仪重宝。万一抽到了小姐头上,那还不打得她香消玉陨?当此危急时刻,堂上霍地站起一人,他起身离座,单膝跪地,秉道:“老爷子,少阁主南下贵州,一切全是听雨枫的主意。您若在气头上,请尽管打罚雨枫吧。”

傅元影来了,他是苏颖超的师叔,也是宁不凡的师弟,眼见大小姐形势危殆,自不能置身事外。当下便起意顶罪,要让琼芳全身而退。一旁三棍杰也曾随行贵州,一时也跪倒在地,叩首道:“国丈明鉴!我等保护大小姐不力,有失职责!请国丈重重治罪!”

众人起意缓颊,琼武川却不领情,他拿起龙头钢鞭,使劲敲着供桌,厉声道:“罪个屁!贵州是贵州,扬州是扬州!她在扬州不告而别!却是听你们教唆的么?”

此言一出,众皆噤默。琼芳不告而别,事前无人知情,自无人能替她顶罪。琼武川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芳儿,把东西拿来……”琼芳别开头去,低声道:“拿什么?”孙女儿装傻,琼武川却不傻,他举掌拍落,震得木椅扶手嘎嘎欲裂,吼道:“枪!爷爷给你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