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七八十个,倒也不算很多年轻人忽然煞住了话头,他注意到祁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在腰间的皮囊上多停了一会儿。

  我是没那么多钱的,年轻人急忙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岔开了话头,你刚才说什么鬼看门,死域城?早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都别掩着了,我现在是穷,当初也阔过,都是正经的汉子,还能抢你?祁烈讪讪地笑笑,又深吸了一口旱烟,静了一会儿,仰头对天喷了出去。

  这口烟袅袅地散去,祁烈那张猥琐的笑脸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令人心悸的思索模样:你猜我今年多少岁?年轻人微微犹豫了一下,打量着祁烈那张瘦脸,仿佛有一把薄刀把那些皱纹深深地刻在他脸上,五十?过两个月满三十,祁烈磕了磕烟袋,吐掉嘴里一口发黄的粘痰,云荒这边的瘴气,折人寿的。走了那么多年,没给毒虫蝎子弄死已经是万幸。你不要看这片林子,你若不是遇上我们,早就死了,这片林子里面能杀你的玩意儿,不下一千种,若是中蛊,更是生不如死。蛊?是蛊,没听说过吧?祁烈咧了咧嘴,巫民的东西。蛊,是怨虫,其实就是虫子,但是是死虫,说不清,不过粘着一点的,就是生不如死。年轻人摇摇头:听不明白。巫民的东西,哪那么好懂?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点,最简单的蛊,就是拿一只坛子,把狼蝎、虎斑蜈蚣、青蛇、花衣蜘蛛和火蟾五种东西封进去,取每年阳光最烈的那一日埋在土里。这五种毒物没有食物,只能自己互相残杀,等到第二年启出坛子,就只剩最猛的那一只,剩下的都被它吃了。这最后一个毒物用太阳晒干,磨成粉,再下了咒,就是五毒蛊。下在人身上,那人就逃不出巫民的控制。那不是下毒么?中毒,不过是一死,中了蛊,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祁烈吧哒吧哒抽着烟袋,蛊是怨虫,在地下埋了一年,咬死剩下的所有毒虫才活下来的东西,毒虫自己也怨。否则你想,就算把其他东西都吃了,它怎么又能活一年?还不是忍着要咬人报仇?其实从地里起出来的时候,剩下那只毒虫已经是半死半活的了,就是那股怨气撑着它。这种虫,磨碎成粉都死不了,吃下去,那些虫粉在人肚里里都是活的,游到浑身的血里。都磨碎了,那还会活着?不信了是吧?祁烈斜眼瞟了他一眼,这里可是云州,别的地方不可能的事,这里都可能。你连蛊都不信,尸鬼的事情更没听说过吧?老祁,不要瞎扯,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带着静静的威压,跑这条道的你也算个老人,嘴上把不住风,就知道吓兄弟们。年轻人抬起头,看见篝火那边一条精悍的汉子正把冷冷的目光投过来。那是马帮的大头目彭黎,从那张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年纪,不过彪悍的身材和满手的刀茧却隐隐诉说着他不凡的阅历。彭黎以一根青布带勒在腰间,束住身上的牛皮软甲,腰带上挂了一柄形状诡异的刀。篝火照得他一张脸色阴晴不定,刮光了络腮胡子的下巴上泛着一层森森然的青光。

  都是道上的闲话,说说怕什么,敢来云荒的,兄弟们有这个胆子,祁烈陪着笑点头,而后转去问那边弹琴的小伙子,是不是,小黑?祁烈有些怕彭黎,谁都看得出来。奇怪的是彭黎却是第一次跑云荒的,为此他才雇了祁烈这张活地图。彭黎在行商这行里很有名,可是他以前是做什么买卖的,却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小黑嘿嘿笑笑,没心思搀合进去讨不是。琴声止息,一时间雨滴的声音越发的明显,哗哗哗哗的,仿佛永无止境。

  早点睡,明天夜里要到黑泽,还有三十多里路,彭黎低低地说了一声,上去给篝火填了几块柴,湿润的木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爆响,一丛丛火星腾了起来。出门在外这是常识,夜里篝火不息,虫蛇也就不敢逼近。

  祁烈和年轻人共用一顶雨蓬,两个人摸摸索索地躺下。祁烈憋了一口烟,这才恋恋不舍地吐了出去。身旁的年轻人静悄悄的,似乎他脑袋一落到枕头上,就睡着了。祁烈益发地喜欢起这个年轻人来,他身上烟味最重,很少有人对此不露半点反感。

  说到底,你到底为什么来云州啊?祁烈低声问。

  年轻人静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祁烈微微愣了一下,发现他根本不曾睡着,那双眼睛很亮,却不逼人,像是水中的月光。

  听说一直往西往北,就会到雷州,雷州最北的地方是一个叫雷号山的陆角一直伸到海里,天晴的时候往北看会看见殇州的海岸。这个倒是,天涯海角嘛,雷号山就是海角了,不过能不能看见殇州我可不知道,那个鬼地方要穿过毒龙沼才能到。什么毒龙沼,没屁的龙,蛇倒是有无数,除了本地人,没人过得去。你想去哪儿?年轻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温梦城写过一首诗,说此心今已寄云峤,来世相约海角头,世人都说,海角就在雷号山,我想去看看。祁烈唏了一声:都是文人瞎扯,那个什么温梦城自己去过雷号山么?都是编来骗骗小女人的,没谁真的能到。你去了海角,还要去天涯么?宁州幻城崖,更是要命的地方。宁州幻城崖,年轻人轻轻地笑,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你若不是真的去过,不会明白的,即使死前可以看一眼,都可以瞑目了。祁烈瞪大眼睛狠狠地打量了他两眼:你还真的去过?去过,年轻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所以我就剩一个愿望,就是去海角看看还没问你叫什么呢。商博良。整个营地在黑夜中沉寂起来。远处的树上,手腕粗的巨蟒静若雕塑般窥伺的片刻,悄无声息地滑走。好像是远处有什么动物跑过灌木丛,惊起睡着的鸟儿,在半空中盘旋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