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门口相遇

“阿芳——”

“阿兄——”

“阿兰——”

“阿耶——”

宫城安福门外,一片此起彼伏的认亲声和哭泣声。

整个春天,京畿河南一带只星星点点下过一场地皮都没湿的雨,护城河里镇河的石头瑞兽都露出了头顶,干旱眼看成灾。

当今圣人仁德,先是免了春税,又着有司虑囚平狱,宫里也减膳食蔬,并把大龄宫女放出来一批。

放宫女的诏令早就贴出来了,但凡顾念点亲情的,谁不来接?万一这放出来的有自家女儿姐妹呢?

别人忙着认亲时,沈韶光却贪看街上景色。这就是长安城啊。街道宽阔平整,路旁榆杨高大,荷担骑驴的行人或匆忙或悠闲地走着,就连树上雀儿的鸣叫似乎都带着人间烟火气儿,真好……

沈韶光重新背一背肩上的包袱,迈步往前走。

“远路的去那边车里等着,回头送你们回去。”两个差役拦住她。

看他们服色样式不像禁军,约莫遣散宫女后续的事是归了京兆府了。

沈韶光上前福一福,把惯常讲的雅言转成了长安话,笑道,“家离着不远,儿自行回去即可。”

周围一片哭声,差役被她灿烂的笑晃了眼,又听到熟悉的长安音,互视一眼便要放行——上面只说,有亲的便让亲眷带走,剩下少数远路的便暂送馆驿,回头可随着进京贡举之类返回家乡,可也没说不让人自己走回家的。

“怎么回事?”一位绿袍官员陪着一位绯袍高官恰巡查过来。

差役行礼道:“此女家离着近,见无亲眷来接,便要自行回去。”

沈韶光对官员们讨好一笑,明媚的杏眼弯出两分乖巧。

绿袍官员目光慈祥,请示地看向身边年轻的上司,便放行吧?

绯袍高官许是还不到慈祥的年纪,俊雅的面孔上无甚表情,“请出示公验。”

沈韶光见到他们时便觉得不好,此时更是暗叹倒霉,只得从包袱里掏出公验文书递给旁边的差役,差役又转递给绯袍高官。

绯袍高官抬眼看沈韶光,目光有些锐利,这文书上第一行便写着“洛阳人氏”。

沈韶光一脸无辜,反正我没说自己是长安人,至于远近——那是主观概念。

绯袍高官嘴角微抿,接着看文书。

文书后面便是年龄身世。

沈韶光自知老底被人知道个精光,倒没什么好怕的了。最差不过是送去洛阳某个族叔堂伯家,当个寄人篱下的堂小姐,难道还能把我塞回皇宫去?

那族叔堂伯家也是倒霉,被迫接收个沾天不下雨的光放出来的掖庭女奴,父兄皆无的罪臣之女,利益没有,麻烦倒是一堆!

“女郎桃李之年,因何故放出宫?”绯袍高官合上文书,缓声问道。

也不怪他问,举目望去,别的宫女都比沈韶光年龄大,甚至有几个鬓染秋霜的,沈韶光在其中,太也扎眼。

沈韶光眯眼假笑:“因病弱出宫。”

这回莫说官员们,便是两个差役也看出了问题,这女郎身材高挑匀称,粉面白中透红,病弱……嗯……病弱!

但就像沈韶光想的,明知道有猫腻难道还能把她塞回皇宫去?你知道这牵扯到什么皇家隐私?便不是皇家隐私,只涉及内监们,也不好撕扯。

绯袍高官深深地看了沈韶光一眼,把文书递给差役,负着手走了。绿袍官员快步跟上。

两个差役愣怔,这是怎么个意思?

沈韶光笑着对两个差役道:“二位郎君,儿告辞了。”

差役回过神来,互视一眼,把公验文书还给沈韶光,便放了行。

其实沈韶光也有些意外,还以为得去洛阳当小白菜了呢!莫非那穿绯袍的以为我能被放出来有什么大猫腻,脑补了八十集宫斗大戏?爱脑补的人就是可爱!

绿袍官员与沈韶光英雄所见略同了,也觉得这位新来的林少尹人虽然冷清了点,也太年轻了点,却懂事体、知深浅。

以自己熬走了十来位京兆尹和少尹的经验来看,在京兆府为官,最要紧是谨慎。长安城是什么地方?扔个瓦片能砸着三个穿朱着紫的。街上卖胡饼的,兴许就有个在王府当宠妾的妹妹,呃,或者兄弟。岂能不谨慎行事啊?

沈韶光沿着大路往南走,城南的房子便宜,先找个地方住下。

关于日后的生计,沈韶光早有盘算——从事餐饮业。

前世是美食杂志编辑,专业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这辈子还在御膳房打过一阵子杂,关于做饭,虽实操能力有限,但理论知识过关,沈韶光觉得,以此养活自个儿,应该不成问题。

说到养活,就想到银钱,想到银钱,就不免又一阵肉疼,为了这出宫名额,多年积蓄十去其八。那负责汰换宫女的钱宦,忒狠!

行不多远,经过崇贤坊,沈韶光停住脚,原身家有套宅子就在这里。记得前庭有一片修竹——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竹林里曾钻出一条青绿的小蛇来,把原身吓哭过。沈韶光脑子里又闪过原身的父亲月下对竹饮酒赋诗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