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纳瑞斯(第2/13页)

“你们觉得这个有趣吗?”辅导员打断了他,问其他的孩子。

“为什么石头到不了树那里呢?”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问道。

“因为它每次都得先飞过一半的路长。”谢维克说,“而在它的前方,总是还有一半的路程没有完成——明白?”

“是否可以说你没有对准那棵树呢?”辅导员问道,脸上有一点点的笑意。

“这跟你是否对准了无关。它就是无法到达树那里。”

“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看出来的。我想我看出来了石头是怎样……”

“够了。”

有几个小孩刚才一直在底下说话,现在也突然住口,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屋子里鸦雀无声。小男孩站在写字板旁边,愁眉苦脸的,似乎给吓坏了。

“演讲是一种分享——一种合作的艺术。你没有分享,只是在自我表现。”

大厅那边隐约传来合唱团雄壮的歌声。

“那不是你自己看出来的,不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跟这个非常类似的东西。”

谢维克盯着辅导员:“什么书?我们这儿有吗?”

辅导员站起身来。他的身高是男孩儿的两倍,体重则是三倍。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非常厌恶这个小孩儿;不过看他的姿态,他并没有要体罚对方的意思,只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权威地位。不过,这种权威稍打了一些折扣,因为他气急败坏地回答了这个小孩奇怪的问题:“没有!不许自我中心!”接着,他又换回了那种书生气的优美音调:“这种事情跟我们演讲—聆听小组的目标恰好是相反的。演讲是一个双向交流的过程。跟你们中大多数人不同,谢维克还没有能力理解这一点,所以他在这个小组里是不合适的。你自己也感觉到了,是吧,谢维克?我建议你去参加别的小组,适合你现在这个水平的小组。”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谢维克把书写板递还给老师,走出大家围坐的那个圈子。屋里还是很安静,只有那含糊的响亮歌声在飘荡。他来到走廊上,就这样站在那里。屋里,在辅导员的指导下,小组成员开始一个挨一个地讲接龙故事。听着他们那服服帖帖的声音,听着自己仍然很快的心跳声,谢维克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歌声。这不是合唱团的声音,每次当克制着自己不哭的时候,耳边就会传来这种声音;以前他已经好几次听过这个声音了。他不想听这个声音,也不愿再去想什么石头和树的中心点了,于是就开始想九宫图。九宫图是数字组成的,数字总是很冷静很可靠的;每次做错了事,他就会去想数字,因为数字是不会犯错的。刚才他脑海里已经出现过九宫图了,这是一种空间的艺术,就像音乐是一种时间的艺术一样:1至9的九个整数,5在正中央,其他数字按序排列成一个四方形。不管这些数字的排列是多么不均衡,不管你选的是其中哪一列数字,它们相加的和都是等值的;这个图形看着就令人愉快。要是能够组织一个喜欢谈论这些问题的小组该多好啊;可是只有几个比他大的男孩女孩可能会喜欢,而他们又很忙。辅导员刚才提到的那本书是什么样的呢?那会是一本数字书吗?上头会演示石头是怎样到达树那里的吗?他讲那个石头和树的笑话可真是傻,别人都不觉得那是个笑话。辅导员说得没错。他的头开始疼了。他赶紧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内心,去看那个让人平静的图形。

如果一本书全是用数字写成的,那这本书肯定很可靠、很公正。用言语表述出来的东西都不可能是非常公正的,用言语表述出来的事物也都不会直来直去,彼此协调一致,而是曲里拐弯、相互碰撞的。但是,在言语的背后,言语的中心,一切都是公正的,就像在计算尺的中心一样。每件事都有可能会变,但是不会消失。如果你能看到数字,就能看到这一点,看到这种平衡、这种模式。由此你会看到世界的根本——牢固的根本。

谢维克已经学会了等待,这方面他已经很有经验了。他首先学会的是等妈妈鲁拉格回家,不过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以后,他等待着轮到自己的那次机会、等待着跟别人分享、等待着自己的那一份,并在这些等待中进一步完善着这种技能。八岁的时候,他会问为什么、怎样和那又如何,却很少问什么时候。

他等着父亲来接他回家。这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六十天前,帕拉特被临时派到德拉姆山去负责维护水回收设备。完成任务之后,他要去马列尼恩海滩待上十天,在那里游游泳、放松放松,还会跟一个叫比帕尔的女人做爱。他把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儿子。谢维克信任他,他也值得谢维克信任。六十天后,他来到了广原的小学生宿舍。这个又瘦又高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比起以前更加忧郁。他需要的并不是做爱,他需要的是鲁拉格。见到儿子,他笑了,眉头却还是痛苦地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