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条条大路通巴黎(第2/6页)

斯卡罗斯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万一……?”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万一大气和重力与翘速推进系统发生相互作用,产生什么出乎意料的可怕后果怎么办?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啊!

唉,算了。有什么用呢?与杰加洛斯人争辩只有死路一条。

斯卡罗斯揿下按钮。

萨菲罗斯号以最大功率推进,从荒原表面庄严地冉冉起飞。在这里多逗留哪怕一秒钟也让船员觉得痛苦不堪。我们明明可以去其他地方,说不定还能抹除整整一个种族,为什么要待在一颗死亡星球上摆弄维修工具呢?兆头很不错。燃料泄露导致的微小波动似乎会自行校正。圆球缓缓升起,钩爪状的三条腿轻快地收拢。圆球在半空中悬浮了一瞬间,闪耀着能量的辉光,华贵而满怀希望。

然后,它炸成了碎片。

斯卡罗斯位于翘速场内,同时感觉到飞船向内坍塌并怪异地从存在中消失。除了到处都疼,一切都不确定。控制舱里依然充满了杰加洛斯人的叫声。

他们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意识到他们逼着他揿下了按钮。他们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他能为此做点什么。

“帮帮我们,斯卡罗斯!帮帮我们!”他们恳求道。就好像这会儿他还能挽回局面似的。“杰加洛斯人的命运全交给你了!帮帮我们!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尖叫声戛然而止,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斯卡罗斯在相对寂静中享受着他的痛苦。

我是最后一个杰加洛斯人,他心想。不过也最后不了多久了。

谢天谢地,翘速场终于坍塌。飞船碎片原本被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压得无法动弹,此刻总算找到机会,将熊熊燃烧的自己泼洒向这颗死亡星球的表面。

斯卡罗斯死了。让他吃惊的事情随后发生。

这样就行了,列奥纳多心想。

和绝大多数的天才作品一样,它也来得无声无息。

前一个瞬间还不存在,下一个瞬间它就出现了,不知怎的从装满逼仄书房的故纸堆和摇摇欲坠的模型之间冒了出来。

列奥纳多向后躺进椅子,望着眼前的油画,画笔还握在手里。画笔悬在搁笔架的上方,想放但还没有放下。他望着自己的作品。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还需要添上点什么吗?

最后,他终于从油画上挣开视线,望向在角落里打鼾的客人。客人穿着皮靴的双脚架在为马基雅维里设计的水坝模型上。这位客人对画像面部的处理提了几个建议,毫无疑问都是出于善意,列奥纳多忍不住考虑了一小会儿。

但还是不能接受,他心想。他会继续画这幅画的,他当然会继续画的。唉,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无法真正完成任何作品。不过话说回来,她的这幅肖像暂时这样就可以了。

他松手让画笔落下,兴奋变成了某种模糊的空虚感,现在该干什么?

他决定今晚应该大醉一场,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廉价葡萄酒,痛苦地抿了一口。明天应该去买些好酒,但他多半不会真的去买。他望着拱窗外的星空和星空下沉睡的城市,视线在佛罗伦萨的众广场上逡巡。天晓得广场上的人们会怎么说他,他心想。他知道到了明天,所有人都会议论他最新的画作。有人会说令人失望,有人会说他不该把心思同时放在绘画和发明上。无疑也会有少数几个人说这是重归巅峰的杰作。

哎呀呀,随他们说吧。他反正觉得很顺眼。特别顺眼和一般顺眼的区别而已。

客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列奥纳多又开始琢磨画像的面部。

不。就这样吧。暂时不再改了。

他在椅子上前后晃动,以人类感官允许的范围尽量享受劣酒,沉浸在这幅肖像画之中。给她画像真是好一场混战,虽说他还没有爬到峰顶,他肯定没有白费力气。

谢天谢地,这种折磨他不需要再经历一遍了。

威廉·莎士比亚在槌球场上作弊。他的客人皱起眉头,趁着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他的球朝一个门环推了推。他抬起头。啊哈,算他走运,因为威廉也做了差不多的事情。两人很有礼貌地交换了一个微笑。

“赞助人啊!”莎士比亚叫道,转换话题。

客人点点头,同情地笑了笑。

“这一个非常热情,”诗人说,“昨晚我给他试了试我的新东西。通常能把他们赶走几个星期,但这一个信誓旦旦说他周末会再来找我。说明他还没看够。”他转动槌棒击球,小球欢快地滚过场地,优雅地避开了客人的围巾,那条围巾天晓得为什么铺在地上。小球穿过一个门环,撞上门柱。莎士比亚得意地笑了。

“哎呀,好球。”客人没多少诚意地鼓掌道。

“他很赞赏我也非常喜欢的一小段。”莎士比亚停顿片刻,既是为了制造戏剧效果,也是因为客人打丢了一个球。“啊哈,好的。”他言不由衷的语气说明了他为什么要放弃表演。“‘我若不做那一场噩梦,即便被关在胡桃核里,也可自命为无尽疆土的国王。’ [1] 对,就是这句。他说简直就是写给他的,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剧情如何结尾。哼!谁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噩梦,你说呢?多半没什么了不起的。天,可怜的朋友,真是太可惜了。”客人的这个球歪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