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早膳

陆昭和元澈睡醒比平日要晚足足一个时辰, 小侍见元澈等人昨夜归来晚,因此今天也没有叫门,等到了时辰, 才端了东西站在门口。

元澈先换好衣服,开了门从小内侍手中接过一应洗漱之物, 并不让人进来。帷帐内, 陆昭对着满榻狼藉发愁。

“你先去洗漱,我来想办法。”元澈将纱帐系好,转头看向那片斑斑点点的床褥, 顿时对自己的莽撞有些后悔,旋即表示, “先吃饭吧。”

陆昭梳发颇快,她本不爱繁琐的发式, 鬓髻极简明快,且多用蔽髻。元澈就着陆昭用过的半盆水洗了脸后, 陆昭已经插戴完毕,坐到了小桌前。随餐食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张字条, 陆昭打开来看, 隔着屏风,将消息告诉了元澈:“王泽战死。”

对于这个结果,出身世家的陆昭并不感到意外。从某种层面来讲, 她甚至深刻理解着王泽。男

儿从军,征战沙场而效死,女子出嫁, 换取政治联合而生殉。战败者亡命而不辱其家, 失势者离断而不祸其族。换做是自己,想必也会从容赴死, 更何况是刚毅性烈的王泽。

屏风后,元澈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道:“王子卿只怕今日便到,三辅来报说他已奉皇帝诏,使持节,很麻烦。消息先压一压吧。”

征南将军战死在了西北边,以王叡的头脑,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只怕便能窥得整个事件的全貌。陆昭必须将这个消息尽可能地压住拖延,从而将两方之间拉扯出一个足够的时间差,便可以做出相应的布置。

不过王叡真的是今日才要到么?陆昭将纸条用火折子点了,看着一点点化作灰白的火光,细细思索着。

昨日那群山匪来的实在太快,且目的并非去就被邓钧围困的王泽,而是直接杀到城门口。盗贼自西南来,王泽也在城南,怎得这些人就没有发现。这些山匪一连串的反应只说明了这一点,他们并非是来救王泽的。

既然这些山匪的最终诉求与基本利益点已经改变,那么可以断定这些人在此之前已被王氏的另一个人接手,并尝试在行动中做出破局之举。

如此一来,昨日便该到场的王叡嫌疑最大。

不得不说让这些人冲击城门守备是一招秒棋,既将这些山匪从王泽这层关系上摘除了下来,更让这些日后可能任职行台臣僚的人,甚至太子都难保性命无虞。能如此理智并且冷漠地将家人当做棋子一般使用布置的人,陆昭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王叡了。

有了这样一个论断,陆昭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也有了些许预判。

“王子卿既归,只怕要拿住王泽的死,渲染一番。”陆昭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着碗里的粥,“王泽死在西北金城郡境内,可以说是遭遇凉王主力立战而死,那就是殉国,若如此,行台方面只怕要拿出一个超规格的大封。”

元澈此时已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在陆昭对面,脸上原本观之可亲的神色也作不见:“这么一个大封,一场战争打下来,朝廷能够给的,也仅够两三人而已。”

陆昭颔首明白,如今战事频繁,立功者甚多,不算她兄长那一份,单是其余中低层将领的封赏,对于权门执政的朝廷来说,无论在财政还是事权上,都是难以负荷的重担。先前尝试在安定试行军功授田制度,能不拖沓地在一年之内完全实施,完完全全仰赖于贺家对于乡土实资保护的需要,以及皇帝为首的中枢不想再做太多的利益割让。

虽然这件事情上陆家所获实资少了一大块,但是有助于羌胡兵以及部分南人将领安心扎根于安定,并且对于安定人口增长,也有着一定的引流作用。只要用心经营,一两年后若有哪一方想打安定的主意,那必将遭受这些人的集体反噬。

譬如眼下,王泽的死一旦涉及到大封,那么爵位、封邑、米禄等,便是一桩大事。但如果哪一方想把王泽的封地弄到安定郡,则会受到强烈的不满与打压。

“这个世道,做成一件事不容易。”陆昭慨叹着,在粥里夹了一箸小酱瓜,“光是米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照着今年大仗小仗接连不断的情形,米粮必定短缺,就算是拖到年末发放,朝廷一时也未必拿得出来。”

陆昭粗算过,陇右以及关中各地都在打仗,郡国兵与部曲总共加起来,单单陇西一郡便有大小军功千余。如果朝廷拿不出封赏的钱物,对于郡国兵来说,最差的结果也是不愿为国而战,而对于部曲来说,可能还会造反。对于这些人的安抚,朝廷如果没有米粮就只能动用一个方法,那就是分割地方的执政权与财政权给予那些出兵的人家。

元澈正替陆昭揭笼屉里的包子,显然是没做过这样的活计,颠弄了半天好不容易夹了上来,却在放入碟子的时候失了准头,掉在桌子上。元澈悻悻地将失败品放到自己的碗中,就着方才的话头继续道:“家兵部曲大盛,正源由于此啊。朝廷一步步退让,地方一点点蚕食,弊政恶果也就一代一代地循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