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我绝不交‘兵符’(第2/4页)

这算是她管的最少的事情之一。

可现在,棉花已经随处可见,甚至连她都疏忽的地方——

从前没有棉花的时候,蜡烛芯儿、灯油芯儿都是用麻绳、苇草、松木条等捻做的,不太耐烧。

然而棉花才出现没多久,有一日将作监的于少监就来寻姜沃,说起他用棉花做成了蜡烛芯,发现更好烧——

就如这蜡烛芯,就如各种新鲜花样的棉织物,就如民间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几回的纺棉的木机。

这都与姜沃无关。

它们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就是这样勤劳又聪明。

有时候,只是需要一点点火花,就能变成一片熊熊的火焰。

姜沃带着这样的欣慰与叹然,走入了这座新的凌烟阁,见到了平阳昭公主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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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凌烟阁的丹青绘好了——

三月一日的大朝会,才定下平阳昭公主入凌烟阁。

至今才过去两天。

阎立本阎大师就算不眠不休,也画不完三张等身人像。

因江夏王和邢国公尚在世,阎立本会先去画这两位。而平阳昭公主已然过世四十余年,阎立本更未曾见过昭公主本人,就要等着收集一些公主旧日画像他再开画。

皇帝于三月一日大朝会后,已经下诏,令宫外各开国勋贵旧臣之家,若有公主画像者,尽快送入太极宫凌烟阁内。

而皇帝也命人从内宫之中,找到两幅平阳姑姑旧日的画像,已然令人先送到凌烟阁去了。

姜沃听闻后,今日就来探拜平阳昭公主昔年画像。

她推开门的瞬间,眼中就撞入一位女子画像,栩栩如生。

姜沃不由顿足。

眼中再次微湿。

幸甚,是公主戎装之图。

只见平阳昭公主一身甲胄,正驭白马而行,腰间悬着黑鞘佩剑,身侧还有彀骑相随。

画师画的是一个瞬间,乃公主策马急行时,忽而勒马回眸顾眄。

公主身后,是茫茫水波,想来是‘勒兵七万合围长安’的渭水河畔。

激流渭水,映照军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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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反手拴上了身后的门。

太极宫本就寂静,今日是上巳节休沐日,更是渺无人声。

她走到平阳昭公主的画像之前,弯腰放下了一枚羽箭。这是她特意藏在袖子中带进来的。

也多亏了她是宰相,没什么人查她。

姜沃放下羽箭后,索性席地坐了下来。

她很想跟公主说说话。

坐下来后,视线骤然变低,她抬头仰望公主的画像。

“好多话,我不能说与生者。”她声音很轻,在这座新修葺的凌烟阁中,连浮尘都惊动不起。

“人人都说公主是生荣死哀。”

姜沃也要这么说。

死哀——

是啊,人人都道‘公主丧仪加之鼓吹,前所未闻。’而能够荣膺谥号的公主,也很少。

正如李敬玄提起,公主起兵是为父分忧的孝恪之道,更道高祖允许公主丧仪上‘以军礼、有鼓吹’是破例的恩典。

于众人前,姜沃全要颔首认可,口称高祖恩德。

是,当时高祖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若无他最后的一句‘公主功参佐命,非常妇人之所匹也。何得无鼓吹’,平阳昭公主就会连鼓吹都无,只能以团扇、彩帷下葬。[1]

所有人都觉得,公主的丧仪有鼓吹,似乎就是她的莫大荣耀,足以安慰她赫赫军功。

是最盛大的死哀。

可是……

因屋内有些阴冷,旧官服又薄,姜沃就改了抱膝而坐,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要跟自己借一点力量。

姜沃轻声道:“公主,我不是这史册上第一个女官,你也不是这世上第一个女将军。”

“就在隋朝,还有巾帼英雄冼夫人。”

“朝廷以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2]

同为身有战功的女子,冼夫人做的是正经的将领和朝廷官职。

而且还特许“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2]

女子封将军怎么会没有先例!

若说最早的女将军商代妇好,近乎于传说,而汉代的女将军冯夫人、晋的忠烈明惠夫人是数百年前的历史。

那么就在前朝的冼夫人的事迹,难道本朝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吗?

还是根本不想记得?

为什么平阳公主回到长安后,生荣就是‘册公主,赏赐逾其余公主’,死哀就是‘丧仪得以鼓吹’。

甚至鼓吹还要被太常驳回一遍‘妇人无鼓吹’。

“我不信,这便是最好的生荣死哀吗?”

屋内一片寂静。

画像无言。

姜沃抬头——若是公主永远停留在渭水河畔回眸的一瞬,甲胄在身宝剑悬腰,七万兵士在手,或许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