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九节辞旧迎新(第2/2页)

蒋顺治沉默着,向铺里靠去,把头仰在墙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好劝他,自己也心重起来:不知家里是不是也在惦念着这里?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时,值班在外面喊话,说想给家里打“亲情电话”的,马上站队。好多人都蹦起来。

我跑出去时,外面已经排了一长溜,郎队在号筒门口喊:“只限本地电话啊!没有长途!”

队伍里立刻一片唏嘘,一些人开始唉声叹气或骂骂咧咧地出列,回了监舍。

到了工区,打电话就出了不少花絮。电话的免提键一律按下,郎队一边警告不准乱讲话,一边盯着电话上的电子表盘:“抓紧说啊,一分钟就按停。”

有抓起电话突然想不起家里号码的,有打错了的,通了,也不叫再打了,弄个干憋气。

家里接了电话,有哭的,有笑的,反应也不一样。

猴子的电话一通,那边就紧张的问:“小子你在哪呀?”郎队和我们一起笑起来,家里是不是以为猴子跑出去了?

关之洲的电话通了,那边问:“喂?”是个女声。

关之洲激动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我是之洲啊,你好吗?我在监狱里给你和孩子问个好……”

电话那头卡地挂了,关之洲马上去按重拨键,郎队一摆手:“下一个,麦麦。”

我等关之洲惆怅地移开身子,立刻拨了个号码。很快,一个略略苍老的女声传了过来:“谁呀?”听着有些陌生似的。

我有些含糊了,打错了?是自己家的号码啊。

“是麦麦的家吗?”

对方很客气:“哦,您打错了。”旁边的人都笑起来。朗队也看着我摇头笑。

我苦笑起来,对着话筒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祝您新年愉快。”

对方笑道:“谢谢你啦,你也愉快,祝你全家都愉快!”我发现郎队已经挪到按停键上的手指犹豫了一下,鼓励地望着我:“还有30秒。”

我茫然地望了一下四周:“说什么呢?”

“问她多大啦。”猴子道。

大家一笑,我没了心情,怅然若失地冲着冰冷的话筒说了声:“再见。”

下面的人和家里聊了什么我都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又有些额外的 暖。

收队了,下楼的时候,郎队笑着对我说:“挺有意思啊。还想打不?可以用我手机。”他对我的特别照顾,是因为那一篇论文吧。

我谢过说:“不打了,没打通也好,省得让家里闹心呢。”

老三在旁边也说:“还就是,这么一打电话,家里反而一天不舒心,更惦记了。”

郎队有些奇怪地问:“林光耀跟杭天龙俩人咋没来?华子,华子好象也没打电话吧。”

老三懵懂地说:“还真没在意。”

回了号儿,那边的酒局儿还没散,我只好又坐到蒋顺治的铺上。看着呕心沥血想哗众取 的联欢晚会,我实在没有心情,困意渐生,靠蒋顺治铺上先眯起眼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片叫闹声惊醒,原来子夜的钟声敲响了。几个已经睡了的懊恼地骂着,把头蒙了起来。

歪在老三的铺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家里人现在是什么心情啊。这样伤感地迷糊着,似梦似醒间,外面突然响起机关槍一样的爆竹声,好象就在楼下似的,我跟大伙挤窗口一看,果然,我们楼底的草坪上,一挂鞭炮正火暴地响着,下面没人,显然是被点燃后从监室窗户扔到草坪上的,犯人干的。接着,就听到楼底的石板路上有玻璃破碎的声音,而且很快形成一股热潮,不仅玻璃制品被扔下去,还夹杂着清脆的铝罐头盒落地的声音,和一“过年喽”、“过年喽”的欢呼杂拌着,一时响做一片。

楼下值班的管教好象吼了两嗓子,马上被更高的叫闹声镇压下去。隔了一会,大墙了望哨的探照灯狂扫过来,我们的眼睛被猛地一晃,赶紧从窗口缩回头来,楼下石板上的摔打声也一下被Yan割了,只有几声尖叫从不知哪扇窗口里面窜出来,向夜空和大墙外徒劳地钻去。

问了时间,才知道已经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