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李自成和貂蝉(第2/2页)

朱裳妈妈的侄子们几乎和朱裳妈妈一般年纪,他们把事物分为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能吃的就吃掉,他们生吃芹菜、茄子、土豆、鱼头、肥肉。他们把偷来的自行车轮胎剪成碎片,熬成猪血色的胶,涂在长长的竹竿端头。抓来的知了被去了头、腿、翅膀和肚子,剩胸口一段瘦肉,在饼铛里煎了,蘸些酱油和盐末儿,嚼嚼吞进肚子。朱裳妈妈从来没在堂哥家听见过蝉声。不能吃的,他们就杀死它。他们花两分钱在百货店买五粒糖豆,一人一颗,仔细在嘴里含吮,待糖豆完全化掉,他们省下最后一口唾沫啐到蚂蚁洞口,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半副老花镜引聚阳光,烫死任何一只敢来尝他们唾沫的蚂蚁。

朱裳妈妈不能吃,也不能杀死,侄子们的年纪还小,上嘴唇的胡子还没硬,看着朱裳妈妈的脸和身子,小鸡鸡也不会像他们父亲的一样不自主地硬起来。所以他们虐待她。他们不敢让她的身上带伤,他们的爸爸发现了,会加倍处罚他们。他们不怕她告状,因为她从不。于是他们运用想象,让朱裳妈妈在外人看不出的状态下忍受痛苦。

有一天朱裳的妈妈忽然明白,她只有一个选择,或逃或死,被侄子们搞死或是被堂哥的老婆毒死。终于在一个下午,天上是暮春的太阳,后面是挥舞着木棒兴高采烈的侄子们,木棒上绑着棉花和破布,朱裳妈妈跑出院门。

胡同口有几个半大的男孩或趴在单车的车把上,或靠在单车的座子上聊闲天,说东四十条昨晚一场血战,著名的混混“赖子”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锐用木把铁头的手榴弹敲出了脑浆子。说刚从街口过去的那个女的屁股和奶子大得下流,应该由他们以“破封资修”的理由把她斗一斗。朱裳妈妈留意过这伙人,其中胳膊最粗的那个鼻梁很挺,眼窝很深,偶然能看见眼睛里有一种鹰鹫般的凶狠凌厉。天气还不是很热,但是他们都单穿一件或新或旧的军上衣,把袖口挽到胳膊,只扣最下面的一两个扣子,风吹过,衣襟摇摆,露出肮脏的肚脐和开始发育日渐饱满的胸大肌。

朱裳妈妈跑出胡同口,斑驳的墙皮上画着巨大的红太阳和天安门以及粉笔写的“李明是傻逼,他妈是破鞋”之类。她觉得阳光耀眼,开残了的榆叶梅和正开的木槿混合起来发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天上两三朵很闲的云很慢地变换各自的形态,胡同口两三个老头薄棉袄还没去身,坐在马扎上,泡在太阳里,看闲云变换。

朱裳妈妈径直扑进胳膊最粗、胸肌最饱满、眼神凶狠凌厉的那个男孩怀里,声音平和坚定:“带我走吧。”从那儿后,朱裳妈妈芳名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