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里边有夜晚(第4/7页)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能再一次经历那天,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因为好奇探究鹿鹿的身世。他爱的是她,跟她的身世没有任何关系。

竟然真的有一把伞突然从后面伸过来。

杨墅猛地转头,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见鹿鹿撑着伞站在面前。

“幻觉,我出现了幻觉。”杨墅陶醉地说。

却是鹿鹿真实的声音:“你是不是受了刺激后嗑药了?”

杨墅打了一个激灵,清醒地回到现实,鹿鹿竟然真的站在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讶异不已地跳起来。

鹿鹿拉了杨墅的胳膊一把:“你跑这儿发什么疯啊,赶紧回家,大家都在到处找你呢。”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杨墅湿漉漉的,很是狼狈。

鹿鹿扶着杨墅在雨中走:“柏蓝给我打电话说你好像受了刺激,可能要出事,联系不上你,问我你是不是在我这里。我和柏蓝去你家找你,听叔说了你家发生的事,然后我们俩又给杜宇他们打电话,开始分头找你。去了派出所打听,警察说你走了。出了派出所开始沿着马路一边寻找你一边向人打听有谁见过你,一路打听到校门口。听门卫说你进了校园,这不就找到校园里了。”

杨墅回到家,站在门口,婉拒鹿鹿他们进门,诚恳地向他们表示了感谢,然后关上了门。

杨东海坐在客厅里抽烟,用一种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语气对杨墅说:“你这么大了,能不能成熟点儿?不知道的瞧了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不就是丢了几万块钱吗,至于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遭遇过比这可怕得多的刺激,不也都挺过来了。”

“可那店开不成了。”杨墅伤心地说。

“怎么就开不成了?你不用管了,我去给你借钱。”

杨墅知道杨东海肯定是去找叔叔借,看来还是没能绕过去这一步。

杨墅到卫生间里冲了个澡。冲澡的时候感觉自己疲惫得站立不住,勉强坚持着擦干身体走出来。他把自己沉重地摔在床上,蒙上被子,眼睛一闭便坠入了梦乡,睡得昏天暗地。

他做了很多痛苦的梦,这些噩梦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朝他冲击过来,将他瞬间淹没。

他梦见他几岁的时候,他的妈妈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坐在她的腿上,看她打麻将。

牌桌上坐着四个人,其实只有两个人,因为那三个人是同一个人,就是单忠平。他看见妈妈跟三个单忠平打麻将,从早晨打到黄昏,从黄昏打到早晨,日复一日,不停地打。同时他们在聊天,在对话,说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在很热烈地交谈,无休无止地交谈,从早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早晨,日复一日。

他感到一种危险,想告诉妈妈,你要小心单忠平,不要再经常和你的这些老同学打麻将,几年后的一天,你将被他杀死在棉花地里。可是他才几岁,没有力气说出这些话,无论怎么努力地大声呼喊,妈妈都注意不到他,他不停地喊,不停地喊,太累了,从早晨喊到黄昏,从黄昏喊到早晨,不停地喊。

他又梦见他在睡觉,看见自家窗户外面有个人影。人影打开纱窗,轻手轻脚地钻进来。他想动,可是一动也不能动,想发出声音,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跟鬼压床的感觉一模一样。小偷在偷窃,到处翻,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不停地拿。他努力让自己动,努力让自己喊出声音,不断努力,却在努力的深渊中越坠越深。

类似的梦一个接一个,没有喘息的机会,这痛苦的睡眠像电影《雪国列车》里的那列火车,在冰天雪地里永远绕着地球循环前进下去。

当他终于在梦中的号叫里醒过来,回到现实,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鹿鹿。

鹿鹿坐在离他不远的床尾,低着头玩手机。

“我在哪儿?”杨墅的身体极度虚弱,几乎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

鹿鹿惊讶地转过头,双眼炯炯有神:“哎哟,醒啦。”

“我在哪儿?”

“你想在哪儿?”

“我睡了多久?”杨墅发现嘴唇在说话时很疼,而且嘴里干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水,我要喝水。”

“你发高烧了,烧得神志不清,已经这种状态两天了。”鹿鹿起身走过来,把床头柜上的一瓶水递给杨墅。

杨墅被鹿鹿扶着坐起来,靠着床头,大口喝水,喝饱水,喘息着,打量鹿鹿,说:“原来是这样啊,感觉自己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一醒过来就看到你,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