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11页)

具体到阳城市长的合适人选,年处长认为,常务副市长的胜算当在别的常委、副市长之上。年处长摆弄干部调配多年,自然谙熟中国官场的各种规则。在中国官场排序中,虽说市委、人大、政府、政协都是厅局一级,可实际地位、作用、影响力却形同天壤。作为执政党组织的一级市委,自然是统领一切的龙头,其常委班子成员是在第一方阵,而书记、副书记又居于前列,底下才是一众兼职常委。在他看来,若是再早几年,市长人选铁定是先在多位市委副书记中选拔。可是近年情况又有不同。前些年,中央出于提高行政效率与执政能力的考虑,大力削减了副书记的职数与权力,强化了兼职常委的实际职权。目前各个市委班子里,硕果仅存的个把专职副书记,其职权大多虚化,地位与作用也明显弱化。倒是那些专职常委们,各人把守一个方面,有职有权,威风八面。特别是身兼常委的常务副市长,实际职权已经成为仅次于书记、市长之后的三号人物。至于市委之外的其余几套班子里,更是无以能与常务副市长匹敌。

“但是——”年处长语气明显加重。“这次的民主推荐,因为有了上述条件的放宽,龚书记又希望借机把干部任用这潭水搅活,所以就带有撒开大网捞鱼的性质,局面肯定不会很单一,阳城的情况我不敢说,北边有些市估计会乱得不成样子。你老兄也要早作准备,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再说,即使推荐上了,进入了候选名单,底下还有考察一关,工作务必做在前头,而且一定要做细做透。”年处长的话已经讲得相当到位了。作为组织部官员,该说和不该说的他都说了,这在朋友情面上,也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放下电话,冯市长神情严肃。沉默间,他右腮上那块咬嚼肌又在快速滚动,好似含着一块滚烫的钢球,眉间的川字更是刀削般陡峭,顿时令人感觉波涛汹涌。

“对我们来说,形势有些严峻!”冯市长说。

黄一平心里一紧。刚才乍听到我们两个字,黄一平还感觉心头一热。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和冯市长单独交谈,他最爱听也最希望听到的词就是“我们”这两个字。我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冯市长从来就没拿你黄一平当外人,意味着前途也好、未来也罢并不只属他一个人,而是属于我们——我和你。可是,严峻两个字,又让黄一平感觉到紧张。毕竟,像冯市长这样久经沙场、处变不惊的人,很少会说出这样两个字来。而且,从他的表情与肢体语言上,也看得出此话并非危言耸听或故弄玄虚。

“对我们来说,机遇与挑战同在!”冯市长又说。

黄一平点点头,像一个准备上阵的战士那样,把身体坐直,表情也调整到一个合适的状态,问:“底下需要做些什么?”

“先要认真斟酌一下,做出一个万无一失的预案。”冯市长也把身子往上提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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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摊放着一整张大白纸,红蓝水笔、直尺、橡皮等等一应俱全。不知道内情者突然进来,一定会误以为闯进了某个作战指挥部。

对照市委编印的领导干部名册,冯市长口述,黄一平做标记,不一会儿就将偌大的纸面描绘得密密麻麻。

从下午五点多接了年处长电话,到现在将近深夜十一点,时间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冯市长与黄一平两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将全市可能参加民主推荐与测评的人员,上自洪书记、丁市长,下至各个部、委、办、局、院、行、社及县(市)、区主要负责人,一一列出,然后又根据冯开岭与这些人的熟悉、亲疏程度进行了分类排队。这种纯然的纸上谈兵,就像大战之前将军运筹于帷幄、预演于沙盘,敌我态势一目了然,双方优劣尽现眼底。高度的兴奋,高度的紧张,使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劳,这期间他们甚至只吃了点饼干,却丝毫也不觉得饥饿。

按照冯开岭与黄一平的纸上排阵,阳城官场大势,可谓尽现于眼前。全市可能参加民主推荐的人员,除了少量地市级离退休老干部外,在职的正处以上领导大约一百六十多人,其中洪书记、丁市长两位主要领导,不仅有资格以组织的名义讲话,而且个人推荐的分量也最重。其余包括四套班子成员在内的领导干部,应该都在个别谈话和无记名测评的范围。

面对纸上那一百六十多个熟悉的名字,冯开岭陷入了沉思,黄一平更是有些迷茫——这些人,谁是不容置疑的朋友、同盟者,谁是铁定的对立面,谁又将是可能两面倒的墙头草呢?

阳城政坛,平常感觉风平浪静、一团和气,可一旦到了这种非此即彼、甚至是你死我活的非常时刻,仔细加以定量与定性分析,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虽说平时大家心里都有些数,可真到需要落笔论定时还是有些犹疑。无论枉放与错杀,可都是硬碰硬的票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