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1页)

“能具体说说吗?”冯开岭知道,如果没有很紧急或很重要的变化,年处长不会在办公室用座机和他联系。

“龚书记和常委会也都是原则性意见,具体的条条回来后部里和处里还要再作细化,不过,有几点已经基本定下来了。”说话间,年处长那边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冯开岭知道他是在找会议记录。

果然,年处长开始照本宣科:“一是加大民主测评与推荐力度,参与测评、推荐的人员要更加广泛,更加具有代表性,其结果应当对干部使用起到更大作用;二是挑选候选人不再局限在一个小的范畴,视野要更加开阔,力争使参与性、竞争性更强;三是在注重德能勤绩的基础上,把廉洁提到更高的高度,坚决防止带病提拔,杜绝前边提拔后边落马;四是年龄、学历由硬杠子变为参考性依据,上下限制性条件不再像过去那样苛刻。大概就这么些吧。”

冯开岭一边听,一边悄悄用笔把要点记了下来。等年处长念完了,他其实已经大致领会了其中的主要思想。不过,由于事出仓促,他还是希望年处长能够解释得再明白一些。

“按照龚书记的意见,这次换届的干部使用政策,要体现改革创新精神,体现求真务实风格。”年处长的口气与腔调,已然有点省委领导的味道。

在年处长看来,这四条原则其实都是对既往沿用多年干部政策的一种颠覆。过去若干年内,像地市级政府换届、市长更替这样重大的干部变动,多以领导推荐、组织决定为主,决定权往往最终掌握在少数主要领导手上。所谓民主举荐、测评之类,或是走走过场,或是仅仅作为一种参考甚至装饰。近些年很多地方搞所谓票选,也只局限于任用科处一级干部。有的是主要岗位由领导圈定了,次要岗位拿出来投票,还有些则是领导先内定了,再搞个所谓票选装点一下场面。而现在,突然把民主测评、推荐提到一个很高的程度,就不仅仅是几个领导点头决定就行,来自民间的观感与选票显得非常重要,甚至成为了决定因素。若是真要越过这个用人底线,那选人用人范围一下就呈几何级数扩大了。因此,以往一个市长退下来,大多遵循自然接替程序,即使常务副市长不是唯一人选,选择范围最多也只扩大到市委副书记这一层面。如今,一个市里委、府两边的所有市委常委、副市长,只要基本条件符合者,那就都可能参与进来,不确定性也会随之扩大很多。至于注重廉洁那一条,目前也只是嘴上说说、纸上写写,就像政治觉悟、思想品质之类的条件一样,只要没被双规、判刑的官员,个顶个都非常清廉。

“年龄、学历放宽,那才是最要命的,绝对不能等闲视之。要知道,就一个地市而言,只要年龄上下放宽一岁,学历左右降低一个档次,可能就意味着会突然冒出好几个竞争对手。”年处长语气突然加重。

“为什么一定要放宽年龄和学历呢?”冯开岭自然也着重注意到了第四条,并且对此很不理解。这么多年来,干部政策有各种各样的变化,唯独年轻化、知识化几乎成为铁律,而且近年来年龄卡得越来越小,学历定得越来越高,成就了不少人,同时也挡住了很多人继续前进的步伐。像冯开岭这样四十五岁、硕士学位的干部,正是上述政策的最大得益者。

“省委龚书记就是有感于不少年轻干部,整天热衷于改年龄、奔文凭,并无太多精力放在实际工作上,结果造成某些人年龄很轻、学历很高、工作很糟,反倒使一些拼命工作、经验丰富的同志失去了竞争优势。龚书记说了,他这次一定要把这个框框破一破,哪怕将来他下台了,别人再把这条改回来。”年处长解释道。

“唉——!”一声叹息,道出冯开岭内心的万般无奈与失望。

“不要松劲!”年处长鼓励说:“之所以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希望你重视起来,重新考量自己的竞争策略,以保证万无一失。要知道,机遇和困难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如果你比别人提前一步有所准备,那就比他们多了几分胜算。”

“谢谢你!有你的提醒与扶携,我会努力争取成功!”冯开岭真诚回应。他忽然意识到,刚才只顾了关注那些条文,感谢的话说得有点晚了。

接下来,顺着冯开岭的思路与意图,年处长用了大约整整一个小时,比照龚书记定的那几条原则,对阳城市现有副厅干部逐一筛过,又把冯开岭的个人情况、竞争优劣仔细捋了一遍,这才使整个通话过程成为一次马拉松。

年处长毕竟在省委组织部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主政部里最重要的市县干部处也有五六年,分析起包括冯开岭在内的阳城市一众领导干部来,简直似探囊取物、如数家珍,而且高屋建瓴、入木三分。难怪冯开岭一边听着,一边发自内心地连连点头称是,诚服之态绝无半点矫作。冯开岭与年处长相交多年,但如此深谈官场中事还不多见,此一谈,也使他对年处长更生敬佩之情。他想,像年处长这样优秀的干部,在我们党的整个干部队伍中真是太少了,让他当一个处长或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实在是太过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