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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杨登科不禁百感交集,像打烂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他一辈子也没法忘记曾经的那些屈辱:巴结领导,领导不屑;讨好群众,群众不理;求人办事,事没办成,还要受人耍弄,甚至拿着亮花花的票子都送不出去。还有更难忘怀的,就是两个多星期前的那个下午了,现在想来,两位歹徒的拳脚和砖头其实仅仅伤着一点皮毛,只有自己给自己的那一刀和那一砖头,才真正地伤及到了自己那深深的里子。

杨登科忽然莫明其妙地想起那次和钟鼎文在海天歌厅见识过的那个人妖来,当时觉得那是一种戕害人性的严重变态,如今思之,自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变态呢?只不过人家的变态是肉体上的,而自己的变态则是深层的精神和灵魂上的。这么说来,自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人妖了。

这么想着,杨登科忽觉鼻子一酸,通红的眼睛越发混浊了。

聂小菊见杨登科神色不对,去卫生间拿了条湿毛巾,想让他抹把脸,清醒一下头脑。回到客厅,便见杨登科涕泗横流,眼睛不是眼睛,嘴脸不是嘴脸了。聂小菊知道不能再让杨登科这么喝下去,夺走他的杯子,把毛巾塞到了他手上。杨登科却扔掉毛巾,拿起酒壶往嘴里倒。聂小菊又伸手过来抢走了酒壶。杨登科勃然大怒了,猛地一脚踢翻桌子,桌上的碗筷杯碟哗啦啦砸到了地板上。

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杨登科怔了片刻,忽然蹲到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其实那不是哭,要知道,男人是不会哭泣的。确切点说那是嚎。这天晚上,杨登科直嚎得昏天黑地,哭得风声鹤唳,好像已到了世界末日一样。

聂小菊并不生气,也不去理睬杨登科,任他嚎个够,只低了头拣拾地上的东西。等聂小菊收拾干净屋子,杨登科也停止了嚎叫,安静下来,最后孩子样歪在沙发上沉沉睡去。聂小菊没法搬他到床上去,又怕他着了凉,就抱来一条被子盖到他身上。

这一顿酒醉,这一顿嚎哭,让杨登科将心头的块垒都释放了出去,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就没事人一样了。他好像将昨晚的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边吃着聂小菊准备的早餐,一边聊起闲话来。放下碗筷,杨登科就精神饱满地出了门。

走进农业局,上班时间还差五分钟,院子里静悄悄的。杨登科觉得自己已是办公室副主任,身份不同以往,心情畅快,九中到局里的那段距离也缩短了。这就叫做春风得意马蹄急啊!杨登科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老话的真正含义。

不一会董志良和蔡科长进了传达室。杨登科正要上前跟他们打招呼,董志良先向他招了招手。杨登科一路小跑到了董志良身边,说:“老板有何吩咐?”董志良说:“刚才我跟蔡科长说了个意思,今天就将你那副主任的文给下了。”杨登科说:“谢谢领导的栽培!”

董志良笑望着杨登科,说:“你现在可是杨主任了,本来我也不好再让你当主任的给我开车,只是要找到满意的司机并不容易,所以还得委屈杨主任跟我跑一阵子,等物色到可以接替你的人选后,你再交出方向盘,多管些办公室的事。”杨登科忙说道:“老板这是批评我了,我可没把自己当什么主任看待。你可千万不要物色司机,我不想也管不了办公室的事。我没别的能力,就开开车还行,我要一心一意给您开蓝鸟,开一辈子。”

如果想给领导开一辈子的车,那又急着转干提拔什么呢?杨登科这话也太假了点,董志良还能听不出来?但也是怪,这明明白白的假话听着就是顺耳,仿佛竹制的痒抓,挠得董志良浑身舒服,轻轻笑道:“谁叫你给我开一辈子的车了?若是这样,那国家还费尽周折将你转干提拔做干嘛呢?”

董志良这话说得确有水平,好像压根就不是杨登科想转干提拔,而是国家缺少他这么一个难得的人才,非将他转干提拔不可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国家干部嘛,国家不让你转干提拔,你还真转不了,提不了,既然国家转了你,提了你,那你跟国家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也就是常说的生是国家的人,死是国家的鬼了。

办公室副主任属于副科级,在局里也算是中层领导了,虽然还是并不入流的所谓领导。要在一年多以前,杨登科可是连想都是不敢这么想的,不期然一转眼,自己就是国家干部,就是领导了。杨登科自然别提有多么舒畅了。由于是初做领导,缺少历练,涵养还不够,这舒畅就明明白白写在杨登科脸上,旁人都明显地感觉出来了,说:“杨科哪,看你面色红润,印堂发亮,如果晚上停电,只要你在场,那些应急灯什么的怕是不管用了。”杨登科说:“你们说得也太夸张了。”心里头却直乐呵,好像有什么东西总是按捺不住欲往外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