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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登科脸上烫烫的了,像是做了天大的对不起陈老局长的事。陈老局长是康局长搞下来的,两人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你杨登科原来是陈老局长的人,现在摇身一变,就忽然变成康局长的人了,这跟甫志高有什么不同?杨登科不由得想起一个叫做“贰臣”的词来,那是旧戏剧里骂那些卖主求荣的反面角色的词,谁若背了这个词,不仅他本人要为千夫所指,就是子子孙孙都是抬不起头,做不起人的。

陈老局长看出了杨登科内心的愧疚,大度地笑了,说:“登科你也不要难为情,这其实是你的正当追求,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了今后的大好前程,那就是我的过错了。现在是这样的风气,在机关里呆着,如果不寻找机会多跟领导接触,多向领导靠拢,傍牢一个主子,那是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我在台上时就深有体会,平时口口声声要唯才是举,任人唯贤,真的要调整干部了,才字也好,贤字也好,早记不起了,首先想到的都是那些经常在眼前晃动的亲信,而不可能是那些视线范围之外的人。谁也不是神仙,那些平时难得见上几回,说上几句话的,谁知道他是才还是愚,是贤还是佞?这个道理其实是非常浅显的,任何人都懂,要么为什么古人要说知人善用呢?我对你一无所知,或知之甚少,叫我怎么用你啊?”

陈老局长一席话,道出了机关里干部任用的实情。只不过在台上时,陈老局长和别的当权者一个样,都只这么做,决不会这么说。当领导的都如此,手中握有大权,官话一套一套的,只有到了下台之后才会说几句真话。

陈老局长把什么都说穿了,杨登科内心的歉疚也就一下子轻了许多。这时陈老局长忽然语气一转,又说道:“我担心的是康局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

杨登科不觉大吃一惊,张大嘴巴问道:“康局长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陈老局长将手里的烟蒂戳进烟灰缸里,用力摁灭,慢条斯理道:“省里刚开过农村减负电视电话会议,要把减轻农民负担和涉农事件当做当前的头等大事来抓,说农民农村农业是国家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三农问题决不可掉以轻心,谁坑农害农,一经查实,必须毫不手软给予惩处。侯家村稻种的事跟康局长不无瓜葛,据说已被人反映到了省减负办,省委主要领导有批示,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杨登科猛然想起魏经理跑到农业局去找康局长的情形来。还有局里干部职工这里一堆,那里一伙悄声嘀咕的样子,当时杨登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看来都与陈老局长说的侯家村稻种的事相关了。杨登科见得多,中国有好多事情,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可化小,小事可化了,最后不了了之。如果认真起来,小事可大,大事更是可以掀翻天。侯家村的事过去都快两年时间了,法院都作出了判决,种子公司不执行就不执行,猴子他们找了人大找政府,找了大领导找小领导,谁也没当回事,现在引起了省里注意,批示也下了,追查也来了,魏经理和康局长还不一下子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说实话,如今农民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猴子他们挺不容易,杨登科也真希望他们不仅能讨回公道,还要能讨回损失。只是杨登科又有些担心,如果这件事真的将康局长牵了进去,他的局长做不成了,自己这半年多的努力,岂不要付诸东流,前功尽弃?

杨登科这么忧心忡忡着,陈老局长又开了口:“这样的事我在位时也不是没碰到过,要在平时,就是上面有批示,追着要查办,如果市里领导肯替你担担子,也是能化险为夷的。

问题是现在是特殊时刻,有些话就说不清了。”

说到这里,陈老局长停顿了片刻。杨登科也不知他说的特殊时刻是什么,正疑惑,陈老局长又说道:“这一届市委和政府的任期已是最后一年,县区和市直部门班子会有一次大的调整,好多人都上蹿下跳,天天往领导那里跑,领导们正犯愁呢。”

虽然在机关呆着,究竟是一介司机,政治上的事还不是太开窍,杨登科一时没能听明白陈老局长的话,不知领导们有什么愁可犯,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市委常委要另外安排人到农业局来?”陈老局长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现在部门位置紧缺,可谓僧多粥少,若能先弄几个人下去,换届时安排帽子也就方便多了。你不见平时风平浪静,一到班子快换届了,就烽烟四起,几家欢乐几家愁?所以这一次康局长看来是凶多吉少啊。”

杨登科一下子泄了气,心里说,完了,都完了。

告别陈老局长,走在回家的路上,杨登科满脑子都是陈老局长关于康局长凶多吉少的话,心情糟糕透了。他有些不太甘心,不相信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生出这样大的变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