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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转悠了半天,杨登科还是无计可施。他甚至想出点钱,随便找一个人写两幅,署上康局长的大名,拿去让姚老师展览一番算了。又生怕弄巧成拙,被书法家们和机关里的人知道了底细,反使康局长难堪。

白忙乎了半天,毫无结果,杨登科不免气馁。就在杨登科别无他计,快要放弃努力时,他脑袋里突然冒出那次康局长写的“同意已阅”四个字来。杨登科怦然心动了。是呀,何不就让康局长来写这四个字呢?这四个字是杨登科见过的康局长写得最好也最为得意的字,尽管那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书法。

只是杨登科还有些犹豫,自己尽管不是书法家,但凭直感,也觉得并不是什么字都是可以入书法的,毕竟“同意已阅”四个字也太实用太世俗了点。转而又想,字又不像机关里的人可分三六九等,有什么干部工人之异,局长科长科员之别,汉字与汉字应该是生而平等的。何况什么字入书法,也没谁作过批示,打过招呼,下过红头文件,或作过什么硬性规定,只要写得好,哪个字不是现成的书法?

杨登科豁然开朗,马上又去了康局长家。

果然,当杨登科说出“同意已阅”四个字时,康局长眼睛便放电一样闪了一下。说实话,康局长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学毕业生,算是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有道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就是做文章,参加革命工作特别是做上领导之后,难免天天跟汉字打交道,文学水平更是日见长进。可最能让康局长心动和念念难忘的,恐怕还是“同意已阅”这四个平平常常的汉字,说他对这四个字心向往之,情有独钟,也是一点不带夸张的。事实是当领导的可以什么字都不会写,只要能写这四个字,同时也善用这四个字,便基本具备了当领导的能力。

不过尽管如此,康局长还是不敢相信这四个字也可当做书法来写,担心道:“书法作品跟批报告签文件大概不是一回事吧?”杨登科知道康局长已经动了这个念头,说:“同意已阅是批报告签文件的常用字,这确实不假,可这四个字也是汉字,是汉字便都是我们的老祖宗仓颉同志亲手所造,为什么不可以写成书法作品呢?”

康局长将杨登科的高见认真一琢磨,还不无道理。陡然间便茅塞顿开,心明眼亮了,更加坚定了写好这四个字的坚强信心和旺盛斗志。

杨登科见康局长有了这个姿态,甚喜,不待康局长发话,就摊开徽纸,磨好徽墨,并捧过桌上的徽笔往他手上递去。康局长没再推辞,接笔于手,先是静思片刻,将大脑里的异念点点滤去,然后想像着桌上的徽纸就是科长主任们双手呈送上来的文件和报告,正等着他签字画押,行文生效。待到气定神凝,渐入佳境,康局长才将徽笔伸到砚台上,轻轻探了探墨,再悬笔于纸上。仿佛是眨眼之间,康局长就唰唰唰唰,笔走龙蛇,左右相衔,上下贯通,只几下,“同意已阅”四字便跃然于纸上。

杨登科顿时就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别的字写出来与所谓书法艺术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康局长,写这四个字时竟是这般得心应手,如鱼在水。而且比上次写得更加娴熟,看来这段时间康局长没少练这四个字。杨登科脑海里猛然跳出出神入化这个词汇来,心想这四个字,恐怕就是让真正的书法家来写,也不见得比康局长写得这么惊心动魄。想想也是的,一般书法家手上的功夫再深,但于这四个看去很平常的字眼,绝不可能像康局长这样有如此深切的心得和觉悟,而书法的最高境界不就是一种心境悟境甚至化境么?既然要上升到化境的层面,那纯粹的形而下的技术也就无济于事,必须心到意到,才可能功到,尔后功到自然成,这里的功可是超乎普通意义上的书法的。

康局长对这四个字非常满意。想不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出来的字并不怎么样,这么随意写出来的“同意已阅”四个字却风骨凛然,不同凡响。只是写这四个字时,康局长因心力过于集中,压根就没想起自己是在写书法,没有自右至左竖写,而是习惯成自然,像平时签文件和批报告一样,自左至右横写,信手而成,这似乎有违书法作品的惯例。好在没有写成一行,而是“同意”在上,“已阅”在下,看上去还不至于过分呆板。

感到为难的是落款了。写到右下角,不像书法作品的署名,得写在左下角,可那“同意已阅”四个字却是横着的。

此时杨登科已在分成两行写成的“同意已阅”上面看出了一点名堂,说:“老板你还是将署名写在左下角吧。”康局长一脸茫然,说:“这不跟同意已阅四个字的写法不相一致了么?”杨登科说:“这么署名没错,到时你就知道了。”康局长依然不知何故,但还是依杨登科所说,将自己的大名竖着写在了左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