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6页)

后来认识了杨登科。农业局的人喜欢省去杨登科名字中间那个字,喊他做杨科。中国人喜欢双音节,碰到张厅长喊张厅,碰到李局长喊李局,碰到赵秘书长喊赵秘,虽然不带长,却显得亲切。杨登科因为农业局的人喊他杨科,谁听了都不会以为他是司机。聂小菊就是听人杨科杨科地喊杨登科,以为他真是科长,才有心要跟他好的。两人约会了几次,发现杨登科人挺不错的,就喜欢上了他。等了解到他并不是科长,而仅仅是一名普通司机时,虽然多少有些遗憾,却考虑到自己是老姑娘了,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也就残货半价,死心塌地嫁给了他。农业局的人就说杨登科艳福不浅,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学毕业生。这话只说了半句,另外没说的半句是聂小菊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下嫁给了一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

聂小菊本人却还算是知足,结婚成家后,一门心思相夫教子,小日子过得非常甜美温馨。惟一不满足的是杨登科是个工人,学历也低,似有门不当户不对之憾。聂小菊就极力怂恿他想法进个修什么的,先弄个文凭,以后把干给转了,好有出头之日。杨登科早有此念,也知道自己如果不长进,跟聂小菊的档次会越拉越远。于是虔心服务陈局长,终于获得了去电大进修的机会,为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通过苦读,杨登科文凭是到了手,谁知却是空忙乎了一场,转干的事成了泡影。聂小菊生怕杨登科挺不住,只字不提他的前程什么的,而是好言好语相劝,说在机关里做工人虽然不那么好听,待遇却并不比一般干部差,而且每个月要多几十上百的差旅费,年终还比干部多几百元劳保福利。

这虽然是酸葡萄哲学,但道理还讲得过去。可现在倒好,连司机也当不成了,天天闲着,弄不好是会憋出毛病来的,聂小菊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杨登科才好。

进屋后,聂小菊见杨登科坐在沙发上发痴,也没说什么,到厨房里做晚饭去了。饭快做好的时候,儿子杨聂也回来了,一家人开始吃饭。一碗饭几下进了肚子,聂小菊过来给杨登科添饭。杨登科望着风韵犹存的妻子,心里充满感激,觉得自己这么没出息,别的不说,至少对不起她的一片苦心,这才说了下午陈局长批评他的那些话。

杨登科说出陈局长对自己的批评,这已表明了他的想法。聂小菊笑而不语,只顾低头吃饭。饭后杨聂到自己的房里写作业去了,聂小菊这才偎到手拿遥控器频频调换电视频道的杨登科怀里,陪他说了会儿话。她不想逼迫杨登科,而是说:“陈局长说的自然有道理,但有些事强求不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杨登科说:“再这么自然下去,我只好回家抱孙子了。”说得聂小菊笑起来,说:“你儿子才读初中,就想抱孙子。”

聂小菊越是这个态度,杨登科想改变自己的愿望就越强烈。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必须一步步来。他开始厚着脸皮向吴卫东靠近,想通过他把车库里的破面包车弄出来开开。说马达一响,黄金万两,有些夸张,但手中有了方向盘,才好给人办事,才有可能多跟掌权的人接触,从而改变现状,这却是明摆着的现实。

只是吴卫东老躲着杨登科,只要他一进办公室,吴卫东就拿起话筒打电话,一打就是老半天。打完电话,杨登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他不是说农村部等着会审文件,就是说政府有个办公室主任会议要参加,拍拍屁股走开了。杨登科当然不好强行拦他,或是热恋中的情人一样追着他屁股跑,只得改在下班后提着高档烟酒上他家里去。现在机关里的习惯都变了,好多要紧的话都不会放在单位里说,好多要紧的事都不会放在单位里办,非得去敲人家的家门,或是瞅准时机,另找妙处烧香磕头不可。

想不到轮到杨登科头上,去敲人家的门这一招也不灵了。他连续到吴卫东家里去了几回,可每次听到门铃响,吴卫东都要悄悄躲在猫眼背后往外瞧上一阵,一见是杨登科,便敢紧退下,要老婆死死把住家门,不让杨登科进屋,谎称他不在家里。

司机班几位同行见杨登科近不了吴卫东的身,很替他抱不平,说杨登科虽然已是大学毕业生,但现在还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就有劳动的权利,吴卫东不让你劳动,他那是违法行为。还说如今的人怕硬不怕软,极力怂恿杨登科不要胆小怕事,跑到办公室去骂几天娘,捶几天桌子,闹得吴卫东不得安宁,看他敢不给个说法。

杨登科当然不会这么做,他毕竟已在电大学了两年文化,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从前也许他还真做得出来,现在却不能有这个念头了。杨登科觉得这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得另外想想办法,他不相信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天无绝人之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