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映枝站在楼梯口,等了好几息的时间,才把脸上那股子热意压下去。

下楼进了隔间,只见江柔冷着一张脸,而郑易摇着扇子坐对面,正摇头晃脑,吹嘘着什么一般。

他瞧见映枝进了门,起身行礼道:“郡君来了。”

映枝回礼,江柔就发话了:“我替妹妹选了些样式新奇的头面,平日里就适合戴这些不太厚重的样式。”

盒子一开,郑易从左到右展示过去,映枝瞧得是眼花缭乱。

“都很好看。”映枝笑道。

郑易的自豪溢于言表,他刚要开口继续吹,就被江柔冷冷的声音打断,煞是不耐烦: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前还要去女学一趟,我落了两本书要取。”

映枝很久没回女学,正好也随着江柔一道去看看。

今日应是沐休日,所以城东女学的门口空空荡荡,没什么人。

二人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书舍。穿过那扇木门,就瞧见一个杏黄衣衫的姑娘坐在梨树下抽泣。

走近了才发现,是那蒋夫子的侄女儿蒋期渺。

映枝自打去了藏书阁,就很少再见到蒋期渺。她从藏书阁出来后,净玩儿去了,女学是一天也再没上过。

“蒋姑娘,你为何要哭呀?”映枝凑上来问。

她有些后悔这么久没来女学了。蒋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看些神鬼志怪的话本子,但现在的书舍里可是一本都没有。

映枝想逗蒋姑娘笑,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蒋期渺一双眼哭得红肿,抬起头来还在抹眼泪。江柔抓住她的胳膊,递了帕子,蒋期渺就这么握着帕子不吭声。

“蒋姑娘倒是说出来才好。”江柔淡淡道,“这么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蒋期渺低头嗫嚅:“是我姑姑。”

蒋期渺的姑姑蒋仪,在京城里也算是有名。不仅仅是因着她女学夫子的地位,更是因着她克死两任未婚夫,之后便拒绝再说亲事了。所以大家都说蒋夫子至今未嫁,今后也不会再嫁了。

映枝也听过一耳朵。

“我从小到大,哪次说亲没被她连累过……”蒋期渺扯着帕子。

这次蒋期渺说亲不顺,本来只是没相中的小事。可对面儿的夫人在背地里嚼蒋夫子的舌根子,还被做侄女的蒋期渺听见了。

蒋期渺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直接跳出来质问那家夫人,结果争辩不过,反被扣了个刁蛮的帽子,回家就被爹娘训哭了。

蒋期渺越说越委屈,姑姑这么我行我素,难道就没有想过,她的家人也会被戳脊梁骨吗?

江柔神色莫辨,一时无言。她抬起头,只是环顾这女学。

秋意已深了,连房屋都显得萧瑟。

再过不久,雪就要落下了,这个书舍还能留个几年呢?

映枝对这些嫁娶之事不甚了解,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这并不耽误。

映枝看姐姐也不说话,犹犹豫豫想了半天,抿唇试探道:“那……我给蒋姑娘讲个事儿?”

蒋期渺礼仪也不顾了,自顾自地在擤鼻子,胡乱地点点头。

“我师父也是终身没娶的。”映枝坦然道。

蒋期渺眼巴巴地看着映枝:“然、然后?”

映枝嗯声,偏头道:“没有然后了,蒋姑娘还想听什么?”

蒋期渺无语,他本在期待映枝讲个一炷香的故事,譬如什么禅师与年轻公子,最后得出个大道理,没想到就这么一句“我师父也是终身没娶”。

江柔明白得快,听了却皱眉道:“这不一样。”

第一,岐伯是个男人,第二,岐伯是个隐士。与蒋期渺这般贵女,不能相提并论。

蒋期渺被这么一打断,倒是再没哭。

杏树上的叶儿都落了一地,枝梢上光秃秃的,看着无端有种凄凉。

“那令师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蒋期渺心中升腾起一丝好奇,她的父亲每日上朝下朝,回家读书,然后被母亲训斥来去。

可大隐呢?不用上下朝,家中也没个夫人。

映枝的食指尖点着红唇,斟酌道:“师父每天采药,然后就把我丢在家中。但是回来时都会带给我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好看的花儿,还有漂亮的蝴蝶。”

“后来等我长大了,他说他一把年纪走不动山路,就让我出去给他打猎。但我出去打猎,他就偷偷溜下山偷烧鸡,还叫我别下山,别学他。这可是上梁不正……他就不怕下梁歪吗?”

蒋期渺噗嗤一声笑出来:“令师一代大隐,怎么还会偷烧鸡?”

映枝皱着眉,得知此事的那一天,她也很惊讶。眼睁睁看着师父光辉灿烂的形象轰然倒塌,映枝还去质问师父为什么。

那天师父浑身都是烧鸡味,对着院中的菊花与篱笆,仰望苍山,摸着胡须道:“大道为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偷烧鸡哪能叫偷,明明是你师父我与万物合二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