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江成还未回来之前,映枝和李氏接了圣旨。

陛下特赐映枝出入禁宫的通行符,亲点映枝入藏书阁修复一部残卷。

但这还没完,最令李氏和映枝惊讶的是,陛下升乡君为郡君,加封食邑三百,自此再无岐阳乡君,人人见到映枝都要称一声郡君。

映枝对这些封号没有特别的感受,而李氏一颗心却狂跳。

不同于随手封的乡君,郡君的封号一般赐皇室旁支血脉或姻亲,自开朝以来这还是第一例。

眼见着一箱箱御赐的锦帛金银、珍宝奇玩运进国公府,岐阳郡君的名号和行迹在全京城都传遍了。

不仅勋贵人家得了消息,当初议论两位千金的坊间百姓们都津津乐道。

镇国公府家的义女江柔诗才满京城不说,二姑娘映枝师从高人,所学所作皆回京后分封连升两次,可以见得陛下对其喜爱与赞许。

一时间,镇国公府门前来递帖拜访的络绎不绝,上至王侯贵胄的赏花宴,下至东市书行的掌柜东家,把胜业坊的大街堵得从早到晚,水泄不通。

李氏出门时,她的友人还在笑话,说平常勋贵人家的姑娘靠父兄升官,得个虚名封号。镇国公府是靠家他家二姑娘升官,地位水涨船高。

对此,李氏拍着胸膛昂着头回答:“你再眼红,那也是我家姑娘,有本事你也生一个?”说完就提着从竹泉阁打包的醉虾醉蟹,回家找映枝去了。

那些熙熙攘攘都被挡在国公府的墙外,和娘亲说过不想去赏花宴的映枝,一直都能安安静静地。

娘亲和谷雨给她收拾了笔墨纸砚,大包小包送上马车。

映枝随着马车进了宫,内侍带她来到藏书阁前。

“郡君请。”

藏书阁是一座木质的小楼,清雅别致,与宫中的金檐碧瓦不甚相同。

阁门口是一颗参天大树,夏末叶子还没落,满树的金红。

大门推开,发出嘎吱的闷响。

里头没有人。

一道道楠木书架排列在眼前。

尘封的书卷竹简,旧年的砚台气息,厚重地,静谧地,铺在深色的漆木地板上。

晨光从窗户里洒进来,一片昏暗的橘色,几道明亮的暖黄。

依稀可看见,窗外金红的树梢在风中摇晃。

迎着窗外的光,映枝向前走去,宫人们端着托盘越过她,默不作声地摆好笔墨纸砚,又鱼贯而出。

娘亲和谷雨怕她用着手生,准备的纸笔,怕是用不上了。

映枝拉开椅子。

香台里的甘松燃得极慢,低低的青烟一缕。

竹简落在桌上。

纤纤玉指若初生的笋芽,皓腕如霜雪覆于新藕。

枯墨一行行,凝在纸间。

藏书阁的二楼。

岑瑜静静坐在屏风的一侧,从这个角度他能够看见窗前伏案的少女,但若是少女抬起头,却不能看见他。

她侧脸的曲线被镀上一层薄薄的光,鹿眼里洒金一般,粼粼闪动。

有几根发丝散下来,勾在耳边,然后顺进雪颈里。

阁中的光阴太慢,慢到少女变成一幅画,慢到他屏住呼吸。

又太快,快到他心中的细芽飞快地抽条,然后随着光阴流到画上。

就这么停在她身旁。

岑瑜偏头看着自己身侧的百鸟屏风,不觉苦笑,他什么时候竟会做出这种偷窥的行径。

他两日前才见过她。

明明他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但得知她今日要来藏书阁,又转而想起自己好像需要从阁中取一方砚台。

他何时缺过砚台?但他还是来了。

来了也不去取,只是静静坐在二楼。

岑瑜一动不动望着楼下的映枝,耳畔依稀响起那日他所说的话,就像是这世上最难以摆脱的巫咒。

他再难回头。

他其实,早就难以回头。

或许是从第一次见她就开始。

上岐山寻岐伯那日,他解决掉两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侍卫,但也负伤落单。

身后还有追兵,只能咬牙穿梭在迷雾重重的深林里,沿着崎岖的山道向上,不知走了多久。

最后他剥开密密麻麻的乱枝与树叶,阳光唰地照进眼睛,天地一片豁然开朗。

脚下是万丈深渊,对面是蜿蜒起伏的红岩,湍急的瀑布响声就在耳边,他的视线被隔岸所吸引。

广阔的天空下,一位少女立在石峰之巅。

她佩狼牙,披白裘,骑巨鹿,仰首眺望远方。

金阳为她周身镀上神光,谷风倏忽扬起,少女的长发似山间云雾般舒展。

他嗓子干涩到说不出话来,抱着一线希望,道句冒然打扰。

少女猛地回头,长眉蹙起,打量着着隔岸的他,清澈的眼中尽是戒备。

然后她矜持地颔首,轻拉骑绳,长角的白鹿一跃而下,向着石峰那端跑去了。

传闻岐山的神女身骑白鹿,穿梭在山林间。他所见到的,应只存在于山脚下乡民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