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霜天最忆是江南(第3/6页)

平宗撑着下颏听她絮絮地说着话,看着她的眼中泛着星光,说起往事时唇边泛起的清浅笑意,心头突然无比柔软。他想象着当年那个小姑娘,站在杏树下眼巴巴地数着还没有退却青涩的杏子一脸馋相的模样,简直毫不困难就与他所熟悉的她听见“酒”字时的模样重合起来。

她伸手向上探去,平宗几乎能看见同样这只手,多年前还带着婴儿肥努力想要去够杏子时的模样。

他突然感动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是他的叶初雪。倔强精明,强悍狡猾。这却是第一次,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从未来得及遇见的叶初雪,娇嗔天真;从未经历过任何欺瞒背叛、钩心斗角;人生中最大的挫败无非是吃不到树上的性子;最大的烦恼无非是外公家里规矩太多。

他对那个在父亲怀中止住哭泣嫣然而笑的小女孩充满了疼爱。有谁会不被那样灿烂的笑容折服呢?所以她会成为先皇最疼爱的女儿,并非因为母爱,仅仅只是因为她能轻易勾起人心中最柔软的情感。

平宗伸手将叶初雪搂在怀里问:“叶初雪,你想家吗?豫章旧宅,听着很好的样子。”

“想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最喜欢吃鄱阳湖的银鱼羹了。可惜离了豫章,别处都找不到那么好的银鱼了。”

平宗快笑起来了:“你怎么就想着吃呢?”

“那当然了。”她朝他怀中又靠了靠,“还有鄱阳湖的黄鸡。唉,可真香啊,到现在想想都会流口水。其实后来他们也给我进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味道就是没有小时候吃着香了。”她喝了酒就有点昏昏欲睡,话也说得不大利索了:“这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再吃一顿鄱阳湖的黄鸡了。”

平宗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若是真喜欢,改日我让人给你弄点儿来就是。”他豪气干云地说着,脑中已经在规划要弄到豫章的黄鸡,在挥师突破长江防线后还要取得哪几个重镇。“对了,叶初雪,你喜欢的银鱼只有豫章有吗?还是整个鄱阳湖都有?那个鱼羹怎么做?我回头找个厨子给你做好不好?”

“嗯。”她哼了一声,不再吭声。

平宗低头看去,才发现她已经又睡着了。他心中大为奇怪,之前她喝酒从来不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来到此处,简直沾酒就睡。他摇了摇头:“还好意思天天喊着要喝酒?”

这么说着,只得将她抱起来送进屋里去。

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小白狼已经有一尺多长了。叶初雪再抱它就不那么容易了,力气大了许多,随时都能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它越长性格就越孤僻,不大爱与人亲热,气得叶初雪指着它的鼻子骂:“没良心的小白狼,小时候多可爱,还会撒娇,现在就老是斜着眼睛看人。再长大些怕就不认我这个主人了。”

平宗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劝道:“它是只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狼天性就是这样了。”

叶初雪扭头看他:“你的赫勒敦也是这样吗?”

平宗认真想了想:“没有,赫勒敦像只狗,一直都很乖。”

叶初雪看着小白闷闷不乐:“你怎么就不能像只狗呢?”

小白白了她一眼,掉头跑开。

平宗安慰道:“不像狗你才会时刻记着它是只狼啊。知道是狼就会提防着不被它咬你一口。”

叶初雪怔了怔,十分惆怅:“原来彼此之间还是要保持距离啊。跟人一样。”

她顺势在雪地上坐下,抬头看天。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色,四壁雪山苍然傲立,拥围出那一片蓝天来,看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我怎么觉得就像是被关进了井里的青蛙,抬起头只能看见这么一片天。”

平宗正在她身边鞣鹿皮,听她这么说停下手,也朝天空望了望:“我觉得挺好啊。生做井底的青蛙也是种福气呢。”

叶初雪觉得跟他简直没有话可说,哼了一声,继续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这日子都过糊涂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月了。”

平宗想了想,笑道:“山中不知日月深,谁还记得现在是何年何月?说不定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三百年过去了,咱们只做这武陵桃花源中人吧。”

叶初雪看着他一味地笑,一直笑道他心中发毛,只得投降道:“好吧好吧,不做神仙做凡人,现在差不多该是四月了吧。”

“啊?!”叶初雪震惊地瞪着他,像是听见了最不可思议的话,“四月?!四月还是冰天雪地?!”说完自己也知道这话太可笑,只好忧愁地托着脸遥想家乡:“江南的四月都已经是遍山春花了。燕子斜飞,春幡袅袅,青梅酒正好,陌上少年春衫薄。若还在凤都,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