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参军(第3/4页)

那些天,杨佩佩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见她领着田村去公园,孩子就在眼前跑,跑着跑着就没了,她一边追一边喊,喊着喊着就醒了,然后一骨碌坐起来,情绪仍在梦里延续着。

田辽沈就睡眼蒙眬地安慰道:又做梦了吧?

杨佩佩哽着声音说:我梦见田村丢了,他丢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杨佩佩越说越伤心,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田辽沈也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劝道:梦都是反的,我刚当兵那阵,我妈也经常做梦,梦见我不是受伤就是死了,结果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别七想八想了,睡吧。

杨佩佩就在丈夫的劝慰中又躺下了,却再也睡不着,她突然说了一句:我想去看孩子。

田辽沈吃惊地说:啥?他才走几天哇,新兵连还没结束呢,你就去看他?

谁让我是他妈呢。杨佩佩任性地说。

田辽沈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不行,这事绝对不行!如果我不当这个副军长,不考虑影响,我不管你,你现在就可以去看他。可这让部队咋想?让那些和田村一样的新兵咋想?那些孩子大多数都是农村兵,他们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就不想孩子了?可他们怎么有条件去看孩子?

杨佩佩不说话了,田辽沈缓和了一下口气,说:过一阵子,我会去十三师检查工作,到时候顺便看孩子一眼就是了。

杨佩佩只能躲在被子里抽咽了。

这天,正在上班的杨佩佩接到了田村的来信。杨佩佩激动得手发抖,撕了半天才把信封给撕开。田村的信是这么写的:

爸、妈:

你们好!

我来部队已经半个多月了,到了十三师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部队,它和机关大院不一样。这里是真正的部队,我和战友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我现在才感受到什么是大家庭。苦点累点,没什么,那些工农子弟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杨佩佩一边读儿子的信,一边流眼泪。她收起信时,想给田辽沈打个电话,已经告诉总机接田辽沈了,最后还是把电话放下了。她再去看那封信,信皮上写着“杨佩佩亲收”几个字,她仿佛看到了孩子那张青春年少的脸在冲她微笑,她抚摸着薄薄的信封,仿佛摸到了孩子的脸。

那天,杨佩佩心里很高兴,有事没事地就在嘴里哼着歌儿,做饭的时候也是如此。

田辽沈回来后,她把信放在他的面前:儿子来信了。

孩子咋样?

杨佩佩得意地昂着头,说:你自己看呗。

田辽沈一目十行地把信看了,并没有显得很激动,他平静地把信放回到信封里。

杨佩佩盯着他的脸,道:你就一点也不激动?

田辽沈道:这有啥可激动的,不就是一封报平安的信嘛。

杨佩佩急了:我现在才知道,儿子和妈心连心,他这第一封信可是寄给我的,这说明什么?在他的心目中,还是我这个当妈的重要。田辽沈不想和她争辩,挥挥手道:和你亲,行了吧。

那几天,杨佩佩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晚上田辽沈都睡着了,她还在灯下给儿子写回信,一连开了几个头,都觉得不满意,她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最后咬着牙,忍着泪,终于把信写下去:

亲爱的儿子:

来信妈收到了。你离开家的那一刻,妈妈才突然发现,妈妈是那么爱你。

你是妈妈生命中的一部分,妈妈不能没有你……

杨佩佩的信写到这里时,已经抹过几次眼泪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提起亲爱的儿子就要流泪,于是她一边流泪,一边写着:

儿子,妈妈想你,白天想夜里还想,就是晚上做梦都在想。人们都说,孩子是妈的心头肉,儿难受,妈心里也跟着难受。你爸也想你,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妈和爸盼望着你,别给咱家抹黑,你爸是副军长,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给爸妈争脸……

田辽沈也在想念远在十三师的儿子。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全军兵力布防图,闲下来的时候,他常走到那张挂图前,望着十三师的位置发呆。他几次踱到办公桌的电话旁,抓起电话,又放下。这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冲总机说:接十三师。

电话接通了,他的心猛地一抖,以前他经常和十三师通电话,指示这个,布置那个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一时有些发呆,直到十三师的总机说:首长,您的电话接通了,请问您要哪里?

田辽沈清醒过来,他用力地把电话压了下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田村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当杨佩佩把孩子抱回家的那一刻,他就把他当成了家里的一员。时间是感情的黏合剂,整整十八年,田村每一天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如同看着一棵小树,从发芽拔节,这棵小树就长在他的心里,最后终于长大了,冲破他的庇护,经风雨,见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