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8页)

上船的时刻快到了,旅客们三三两两,喧嚷着,向岸边走来。

甫志高关心地问:“江姐,你一时不会回重庆,孩子有朋友照管吗?”

江姐缓慢地点点头,回答说:“组织上帮我作了安排。我只担心同志们太溺爱孩子,对他过于娇惯了。”

“江姐,见了彭松涛同志请代为致意。啊——民运轮已经在上客了……”

正当他们要分手的时候,忽然“砰”“砰”两声枪响,码头上来往的人们,都惊愕地循声张望。

“上差船的壮丁跳水逃跑!”有人在说。

“砰砰!”又响了几枪。

雾散了一些,隐约望得见一艘登陆艇停在附近,长列的壮丁正在上船。挂着青天白日旗的舱面上,排列着刚出厂的重炮。敞开的船头闸门边,成群的力夫正把一袋袋军粮背进底舱。

“打死了没有?”

“谁知道?”

旁边的旅客议论着:“天寒地冻的,跳江多冷啊!”

“不跳江?登陆艇今天就要开出川呀!‘江姐握着甫志高的手,低声叮咛着:”你回去吧!请代向区委的同志们致意。暴风雨还没有过去,你们在重庆,要多加小心!“

“你放心,江姐。”甫志高自信地笑着:“我相信下回见面时,这里一定雾散云开,阳光普照!”

“再见!”江姐直望着甫志高的身影,在薄雾中渐渐消失了,才离岸上船。

“上舱房间票。朝那边走!”船员检过票,指点着方向说。

烟雾弥漫的煤舱里,寒流浸骨的船舷上,都挤满了人群,全是买不起舱位的统舱旅客。

船舷边遮风的帆布被江风刮着,在铁栏杆上啪啦地响。婴儿不住地号哭,母亲焦急地抚慰着。

满船嘈杂的人声,乱哄哄地混成一片。

离船头不远,江姐找到了自己的舱位。她打开行李,把床位铺好了,便把箱子往床下一塞。箱子又高又大,塞不进去,她重新把箱子放在床上。这时,一个茶房从门边走过,江姐便喊着:“茶房!船多久开?”

“还在扎雾,大概九点钟才开得成。”

“何大副起床了吗?”

“小姐,你姓李,是他表姐吧?”茶房打量了一下江姐入时的衣着问道。

江姐笑着,点了点头。

“大副上夜班,叫我等着,你来了,就叫醒他。”

话音刚落,何大副已披着大衣径直找来了。

“表姐,我正等你哟,你一个人回去?”

“你大哥走不开。出来几年了,早就想回家看看……坐吧,表弟。”江姐从床上把箱子提下来,左放不是,右放也不是,她埋怨地说:“我说不带箱子,大哥偏要我带,路又远,真不方便。”

“这里放不下,放在我那里吧。”何大副说着,从门外叫来一个茶房。

“把这口箱子送到我房间去。”

茶房正要去提箱子,江姐却拦住了他:“等一下,我拿点东西。”她把箱子放上床,当着全舱的旅客,打开锁,翻开粉红色内衣,花绸夹袍……把靠上面的一只精巧的手提包,取了出来,顺便拿起个药瓶晃了一下,“大哥想得真周到,给舅母买些鹿茸,银耳……你看,鱼肝油也怕乡下买不到。可真把我累坏了。”她笑着,锁上箱子,交给茶房。

“开船还有一阵,我们出去看看风景好吗?”何大副征求意见地问。江姐同意地点了点头,她提起手提包,刚要和何大副一道走出舱房时,从舱房另一头传来了叫喊声:“现在开始检查啦!旅客们不要走动!”船上嘈杂的声浪顿时沉静下来。

两个穿白色服装的水上警察,从过道上走了过去,后面跟着几个背枪的士兵,刺刀闪着寒光。检查正在统舱里进行,只听见刺刀撬破木箱、戳穿罐头的响声,夹杂着孩子的尖声号哭。

“慢点嘛,看把豆瓣打泼了!”

“巴嗒!”传来罐子落在甲板上的破裂声,接着便是一声女人的尖叫:“哎呀,我的一罐榨菜!”

警察来到舱房,一位学生装束的双辫子姑娘,在舱房的另一端,遭到反复盘问。江姐从容地从床上斜起身子,顺手拿起刚才向对面的旅客借来的一张《中央日报》,不在意地浏览着。

“小姐,请问你去哪里?”

江姐把报纸慢慢放下,扫了警察一眼,冷淡地回答了两个字:“回家!”

“有证件吗?”

江姐拿起精巧的手提包,轻轻地把拉链一拉,用带着手套的食指和中指,从皮包里夹出一份证件,随手丢在床上。

警察的气焰,在盛装的女客面前完全收敛了,规规矩矩地拾起那份盖着大印的证件,仓皇地看了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警察毕恭毕敬地退出舱门说:“我们是例行公事,例行公事。”

四面传来的骂声,把警察送下了船舷的吊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