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第2/3页)

沉默。两秒钟。倪伟强问:“儿子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

“做好善后工作。”

“我儿子没那么脆弱。”

“和谁?”伟强不是不感兴趣。

“你见过。”

伟强明白了:“恭喜你。”

“你当初是不是觉得,离了你,我活不了。”春梅口气开始有点硬。

“没这想法。”伟强否定,“你结婚是跟我赌气?”

春梅哈哈大笑,那声音仿佛一名武林高手战胜了全部对手,终于笑傲江湖:“想过你的老年生活吗?”

“不用想,我已经处于老年生活中。”

春梅继续:“如果有一天,你像妈那样,你怎么办?”

倪伟强说:“我可能不允许自己像妈那样,也许在那天到来之前,也许,一觉醒不来,一头栽在地上,或者别的什么,人要死,最好死得快一点。”

春梅抓住问:“要真到那天呢,躺床上不能动,想死死不了,活又活不利索,你怎么办?”

伟强反问:“你是不是想说,到时候还是得你帮忙?”

“没那兴趣,”春梅说,“人生有两个大秘密,一个是什么时候出生,一个是什么时候死亡,现在我们都还剩一个秘密。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些正准备进入老年就突然去世的人,也不失为一种福气,不必衰老,不必痛苦。”

“变老,没那么可怕。”伟强插话。

“你不就是因为怕变老才这么反常,你不就是因为觉得来不及了,没机会了,人生就这样了,才迫不及待要改变,去做什么酒店服务员,逃避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现在又说没那么可怕。”春梅双眼圆瞪,一副算总账的样子。

“人都会变。”

“你是变得太多太频!”

“妈的病,儿子的事,朋友的变故,里里外外的事情,说实话,都是麻烦事,可我就是没有以前那么焦虑了。”

“你喜欢麻烦,因为你自己就是个麻烦。”春梅下定义。

“年龄,都是年龄,也许过了那个坎,心态就会变化,一切就会不一样,我现在很容易满足。只要妈的病不继续恶化,儿子平平安安,哪怕妈永远痴呆,哪怕儿子跟那个什么淑淑在一起,我也能接受。”伟强恳切地说,“小梅,或许人生就这样,过去觉得糟糕,不能接受的,觉得很严重的问题,过几年,或许什么都不是。我现在愿意为别人服务,愿意上课,愿意伺候妈,愿意付出,没什么不好。都是过程。”

“你的过程伤害了别人。”春梅低吼着。

“可以补偿。”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

“小梅,如果我提出跟你复婚,你会同意吗?”

这古怪的问句。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复婚,仿佛这些年受的委屈瞬间充盈胸腔。早干吗去了,现在知道珍贵了,服老了,所以想回归家庭,把我张春梅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刚说准备结婚,你就提复婚,就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张春梅随手抓起旁边一束塑料花,直接朝伟强丢过去,转身走开。

春梅没撒谎,严宁又向她求婚了。她没同意。她认为和严宁的关系,还是应该谨慎处理。这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严宁负责。不成夫妻,也不会成仇人,依旧是朋友,成了夫妻,处理不当,搞不好就成仇人。她已经进出围城一次,再进,务必慎重。她觉得自己和严宁,缺少一个契机,一种推动力。春梅进而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既然没同意,干吗跟伟强说她准备结婚,是为了刺激他?报复他?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过细究起来,春梅又觉得自己的话没毛病。她是“准备”结婚,没错儿,时刻准备着,她不是没有少女梦。不过,春梅觉得自己跟严宁,虽然在某些问题的认知上有些出入,但还不至于到三观不一致。严宁表达过好几次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对前夫的妈,也就是前婆婆如此上心。他不反对关心,人道主义,但同时认为不宜过头。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张春梅作为一个前儿媳妇,有必要把自己的时间、精力、金钱全都搭进去吗?有好几次,正吃着饭,高级饭店,严宁特别营造的浪漫氛围,一个电话来,春梅放下筷子就得走。问是什么事,她答:“我婆婆不舒服。”春梅当然能感觉到严宁的迷惑。可她总不能告诉他,这个婆婆曾经多么支持她,力挺她打败了竞争对手,帮助她成为当时还是倪助教的倪伟强的妻子,也不能告诉他,婆婆是多么优待她,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情况一点不假。春梅父母走得早。上头就婆婆这一个老人,是个宝。何况婆婆对她有恩。她更不可能告诉严宁,当初伟强出问题,想要离婚,是婆婆压了下来,维持了她的体面。只不过,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意义,婆婆躺在医院,靠各种药物、机器辅助生命。她跟伟强也离了婚。老太太最引以为豪的次孙倪斯楠,也走上了“邪路”,跟一个不入流的、妖精似的女孩儿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