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全家福(第3/4页)

那打唤头的声音却突然不响了。

二舅的脚刚跨过垂花门,一听到那声音不响了,又赶紧收了回来。

这时,我们突然听到胡同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抓住他,他是共产党,别让他跑喽!”

我赶紧跑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瞅,一个叫花子从门外一闪而过,很像是之前我和刘渝平在胡同口碰上的那个叫花子。

老刘也跑到门口,把头伸出门外瞅着,他一边瞅,一边自言自语:“我的乖乖,那个叫花子在追剃头匠,说是在抓共产党呢。”

这个时候,二舅严肃地说道,“老刘,别乱说!”

“砰!砰!”

二舅的话刚说完,胡同口响起了枪声,老刘吓得一个激灵,但脑袋依旧在往门外看。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

“老刘,快回来,当心流弹伤着你。”二舅一边担忧地说,一边示意我们都蹲下身子。

这个时候,我们发现老刘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他挪动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把头缩了回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们惊讶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得出答案。

终于,他抬起了头,看着二舅说:“剃头匠被打死了!”

二舅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青砖墙上,我看到鲜红的血从他的手上流了出来。

秋天的空气中带着一股果香,像槟子果,又像是鸭梨。

刘渝平的外公来电报了,说会有飞机来接他们走。

我没有心思上课,眼前总是晃动着刘渝平的影子。

这些天,我觉得日子过得太快,期望着时间走得慢一点儿,太阳慢点儿落下去,月亮慢点儿升起来。

但日子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刘渝平和大舅妈就要离开北平了。

送他们走的前一天,所有人都回来了,父亲、母亲、二舅还有大宝,大宝的脸上还带着伤疤。

大家都在等着大舅回来。突然,老刘跑进院子里喊:“大少爷和张贵发在胡同口揍那俩叫花子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揍得好!”

“走,咱们看看去!”二舅撸起袖子就往外面走。

大家都出了院子。

胡同口停着大舅那辆绿色的吉普车,车边上围着一圈看热闹的街坊。

看到我们走过去,他们都很知趣地让开了一条路。

大舅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指着两个倒在地上的人,说:“以后老实点儿,再敢放肆的话,我手上这把枪可饶不了你们!”

张贵发不时地用脚踢着其中的一个。

看到我们走过来,大舅厉声喝道:“赶紧滚蛋!”

这两个叫花子还真听话,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朝大街上跑去。

街坊们都哄笑起来。

“哥,老张,打得好!”二舅朝大舅和张贵发竖起了大拇指。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努力避免说话,争着给刘渝平和大舅妈夹菜。

“二叔,您能送我一对小鸽子吗?”刘渝平看着二舅,突然说。

“当然可以。”二舅抚摸着刘渝平的脑袋,“说吧,要哪对?”

“蓝眼睛和桃花眼的孩子。”刘渝平说。

“真识货!”二舅冲刘渝平竖起了大拇指,“二叔之前教给你的训鸽方法,你都记住了吗?”

“有些记住了,有些没记住。”刘渝平答道。

“没关系,没记住的,我写信告诉你,你要来信汇报小鸽子的训练情况。”二舅故意轻松地说。

“好,谢谢二叔!”刘渝平非常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刘渝平越是高兴,我就越是伤心。

大家正说着,赵姨走了进来:“大北照相馆的人在门口,老爷说,上次拍的那个全家福不全,这回再拍一次。”

“没错,上次拍的全家福确实不全,差嫂子和刘渝平。”二舅说,“这次才算真正的全家福。”

于是,在照相师的指挥下,大舅和二舅从屋里搬出了四把椅子。

“二宝、刘渝平。”姥爷招呼着我俩,“你俩坐中间。”

“啊?”我愣住了。

刘渝平却高兴地喊着:“好!”

姥爷让刘渝平挨着他坐,我挨着姥姥坐,大宝站在姥爷身边。

后面是父亲、母亲、大舅、大舅妈和二舅。

看到大家都坐好了,摄影师努力调节着气氛,说道:“大家都笑一笑。”

我感觉大家都在很努力地笑着,我也很努力地去笑。

只有刘渝平,“咯咯”地笑出声,露出一对门牙,傻呵呵的模样,很开心。

送刘渝平走那天,姥爷依旧早早地坐在餐桌旁,见到刘渝平来了,姥爷用筷子往刘渝平的小碟子里夹了两个煎鸡蛋,一边夹,一边说:“多吃点儿。”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刘渝平。

我吃不下去,只是草草地喝了一碗小米粥。

刘渝平没心没肺地吃着,仿佛眼睛里只有小米粥、煎鸡蛋、糖火烧和酱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