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回 混官场何妨做儿戏 怀忠心就难有自由(第2/4页)



  他这话貌似公允,可这个边鼓敲得更绝。鄂尔泰左思右想,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他偷眼向李卫看了看,见他的手已经扣在了茶碗上。鄂尔泰知道,只要自己说声不同意,李卫就敢马上端茶送客。这样,事情就全砸了。心想,好吧,拈阉就拈阉,只要让我抓住一点把柄,看我怎么拾掇你!他也把茶杯捂在手心里了。

  范时捷气喘吁吁地端着个大盘子回到了客厅上。李卫和鄂尔泰几乎是同时行动,分别抓到了一个纸团,又恶狠地注视着对方,端起了茶碗。下边的衙役们虽然看得正有趣,却也没敢忘了规矩,高喊一声;“端茶送客!”鄂尔泰只好站起来告辞走了。

  李卫兴冲冲地回到后衙,把衣服一甩,痛痛快快地笑着说:“任你奸似鬼,也叫你喝了我的洗脚水!”

  邬思道正在给李卫开书单,听见李卫的喊声,抬起头来看看他说:“得了头彩吗?看你高兴成这模样。现在这里没外人,我得说你一句了。你这样聪明能干,如果再多读点书,进上书房也并不难。可是,你却为什么总是粗话不离口的,真让人生气。”

  李卫却突然正经起来:“先生,您真以为我爱讲粗话吗?我实话告诉您,书我也不是不读,骂人的话我也可以不说。但我在人前,却还得装傻充愣。我不能不这样,也不得不这样!进上书房?我想都没有想过。先生您别忘了,别人不是有军功,便是正经的科甲出身。我是什么名份?我是叫化子!是个人人能踩,也人人能骂的叫化子!我再聪明,也只能干些小打小闹的事。所以我必须保持我的本份,保持我粗豪下贱的本色。要是我想充文雅,我李卫在皇上和众大臣眼里,可就一文不值了。”

  邬思道没有马上说话,他现在才觉得李卫的所作所为,不无道理。李卫刚才所说,对他震动很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骂声不绝于耳的小叫化,竟有这么深的心机!他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江山依旧,而人事全非了。连你也学会了揣摩皇上的心思,琢磨做官的诀窍了。那我问你,田文镜是个聚敛之臣,你又是什么呢?”

  “不,先生您错看了我李卫。”

  “嗯?”

  “或许,您也错看了皇上。皇上对您,对我,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他更懂得我们的心,也比我们更懂得治国治民的道理。”

  “什么,什么?我错看了皇上,这……至于吗?”一向自以为对雍正十分了解的邬思道,对自己的作为也从来都是自信的。现在,他却如入五里雾中,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李卫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初夏时分天上的浮云。只有在这一刻,邬思道才发现,这个李卫确实是变了一个人。过了好久,李卫才回过身来,目光深邃,声音暗哑地说:“田文镜确实是在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事事处处都只想讨皇上的好;而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绝不掩饰,更不作假。就如今天这事,我知道鄂尔泰肯定要密奏皇上,而尹继善和范时捷也不会不写密折。但我不怕,因为我早已奏明,并且已经得到皇上的认可了。”说着。他从大柜子里取出一个黄匣子来打开,又拿出里面的密折来,“先生,您先看看吧。”

  这密折前半部分是李卫写的,虽然有不少错别字,但意思却很明白。更特别的是,他说的全是心里话,是别人不能写,也不敢说的话。比如他说:“没当官时想当官,真当了官才知道做官的难处”;“江南报给户部说,这里没有亏空。可奴才知道,最少有二三十个县是糊弄奴才的”;“官员们俸禄太低了。像奴才这样的二品官,一年才一百六十两银子,能干什么呢?翠儿和奴才的那个傻小子,每天只敢吃白菜豆芽。可奴才到了外边,还得装体面,不敢给主子丢人。上次翠儿进京拜见主子娘娘,娘娘赏了二十两金子,让翠儿打几件首饰。翠儿舍不得,她们娘俩就在这银子里拿出了一点,打了次牙祭。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翠儿哭了”;“主子要想个长远法子,不要让官员这么穷。官员不穷,就没理由借国库的钱。主子您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办差呀”!

  邬思道又翻过一页,却是皇上的朱批。那上边说:“览奏不胜感慨,非真知朕者,断不肯如此直言。朕也想为官员加俸,可兹事体大,又涉及祖宗成法,并不像你说得那样好办。现任官加俸,待选官如何加法?汉人加了,满人是否也要水涨船高?都想多加点,钱又从哪里来?一个不慎,就会紊乱了朝局,朕不能不小心哪”!这朱批后面还有一段话,却是针对邬思道的:“邬先生现在哪里?听说他到了湖广,又沿江东下,可能已到了南京。尔一定要设法找到他,将此折让他看看,听听他有什么想法,再详尽地报朕知道。告诉邬先生,允祥很想他,朕也有事要垂询于他。他不必回家乡了,就由你妥送至京,安置到怡亲王府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