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儿的地方(第3/3页)

三人都颇有礼貌地取笑我:“为什么呀?小气鬼——”

成年人把句尾拖得老长,不知道是愚蠢,还是温柔。

“至少告诉我们是去哪里旅行时发生的。”

“只告诉我们是个怎样的男人就可以了。”

“还有年龄。奈奈,当时你多大?对方多大?对了,是哪国人?”

我故弄玄虚似的,断断续续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发生在佛罗里达,对方是个留着长发的瘦高男人。当时我二十二岁,对方二十九岁,是日本人。

这些都是事实,可一旦从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件与事实截然不同的浪漫往事,显现在四个人围坐的桌子上。

“真不错。”敏也说。

那是一次去迪士尼乐园的毕业旅行,并不值得炫耀。瘦高的二十九岁男人现在既不瘦,也不再是二十九岁,他和另外的女人结了婚,有了孩子,甚至不愿意为我们的孩子出抚养费。我忽然觉得跟刚才讲述的旅行中的恋情相比,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琐事。

“呵呵。”

我又笑了。笑声听起来包含着无比的喜悦。

“很早以前,我在奥地利有过一段恋情。她是个美丽的有夫之妇,有奥地利贵族血统。”敏也说。他这个人年龄不详,过去的经历不详,现在的生活状况不详,只能从照片和别人的证言中明确一点,就是他年轻时曾在世界各地流浪。所以说,他或许有过这样的恋情。

“大约是什么时候?”喝朗姆酒的男人问。

“沉迷于男欢女爱了?”龙子问。

这些事或许存在,当然也可能是虚构的。不管是真是假都一样。

“当然,她是个脖颈细长的女人,我喜欢她的脖子。”

出现在桌面上的故事,比我们各自拥有的故事要色彩鲜明得多,还生气勃勃。

“当时我还年轻,又没钱,所以私会的地方是租住的又脏又乱的房间。”

杯中的酒喝光了,敏也就迅速起身为我们重新调制一杯,所以,我们都大量地(也能说是可着劲儿)摄取、消化和吸收各自杯中的饮料,间或去一趟洗手间。

时针马上要指向凌晨一点了。

“看来今天不会再来客人了。”敏也发牢骚似的说。

“肚子饿了。咱们吃点什么吧。”

这里虽然是酒吧,不过到了深夜,有时也提供面条和炒饭之类的夜宵。

“想吃牛肉盖饭。”

已喝了七八杯纯正朗姆酒,却丝毫没有醉意的男人说。

“那,咱们出去吃?”

敏也的一句话,让我们决定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牛肉盖饭店。凌晨一点钟,既不是恋人也不是同事的四人组合出发了。

“等等,等等,我去拿香槟。带着香槟去是不是不好?”

“挺好呀,如果没有酒,吃饭也不香。”

我们手忙脚乱地穿上大衣,戴上手套和围巾出了酒吧,来到我们熟知的现实中的大街上。

“真冷。”

冬天,市中心夜晚的味道。这么晚了,还穿梭着许多出租车,路上行人不断。

“太高兴了。”

龙子和我都异常兴奋,异口同声地说。刚才在酒吧里,我们四个人都处在大家编织的故事中,现在带着故事中的气息来到现实中的大街上。

在记忆的远方,我想起自己今晚出门前吃了有炸鸡、茶泡饭、咸菜的晚饭。感觉那好像是别人的晚饭。听说龙子的上司为庆祝她回国,晚上请她吃了中餐,但当时的龙子肯定是和现在不一样的龙子。

牛肉盖饭店里亮着荧光灯,明亮得让人觉得怪异。敏也下班后经常光顾这里,尽管店员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最后还是允许我们把香槟带进去。

“奈奈,还是第一次在这么亮堂的地方看见你。”敏也说。反过来,我当然也是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地方看见敏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那感觉好像是遇到了小说或电影中的出场人物,犹如在旅行地。

只要离开这里,我们就会回到各自的空间中,回到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等着我们的地方。猫、儿子、种的花、该洗的碗筷、母亲打来的电话、缴费单、还没有答复的求婚男子、叙利亚男人的联络等等,全都像很早以前旅途中的恋情,恍如遥远的虚构事件。而在此时此地,我们尽情欢乐着。

我端起盛满香槟的酒杯,微笑着说:“为佛罗里达干杯。”

“为叙利亚干杯。”龙子说。

“为奥地利干杯。”敏也说。

“那,我为不知是哪儿的地方干杯。”男人表情扭捏地说。

此刻我还没记起他的名字。想到这里,我变得异常兴奋。我想着这几个故事,以及从故事中渗透出的东西,大口喝干了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