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第3/4页)

不过,随着文森特·达克斯的声名逐渐传开,我开始关注媒体关于他个人成就的报道。我甚至还买了一本他的书。书其实很不错。所以我暗暗地为自己的堂兄感到骄傲,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我和他的关系。

在我被授职那天,父亲比任何人都要高兴。我很开心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喜悦。父亲和我一向很亲密。我想,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他花在我授职庆典上的钱比原本可能花在我婚礼上的钱还要多,还坚持要买一套手工制作的神袍。我的母亲,则红着眼睛,把反对意见放到一边,真心地祝我一切顺利。

我到现在仍然对父亲为这样一件大事撒了那么久的谎感到难以置信。即使在临终之前,他仍不肯告诉我实情。从我发现真相到现在已经快十一年了,可即便这样……我又如何能肯定我所知的是真相呢?唯一知道确切真相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父亲是在去世前六个星期被诊断患有胰腺癌的。所幸他不用承受太久的痛苦,他知道病情已是晚期。凑巧的是,我刚好被派到他度过最后时光的临终安养院担任牧师。这意味着,我得以在他的最后时刻留在他身边,陪伴他,与他一同祈祷。若是采用化疗,本可将他的生命延长些许,但他拒绝了,对于人生,他重视质量胜过日子的长短。药物很有效地减轻了他的痛苦,他带着风度和尊严接受大家的探视。到了最后,他的离去已只是时日问题,我和母亲都彻夜不眠地守着他,我们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乐观一些,但心里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在我主持临终圣礼时,他还仍然有意识,这项圣礼的名称叫作“涂油礼”涂油礼指罗马天主教会给病弱教徒举行的一种敷擦圣油的仪式。。

对我而言,这是所有圣礼中最有意义的一项。它旨在给予病人力量、平静和勇气来承受痛苦和煎熬,在于感受耶稣受难的精神,这是为通往永生所做的精神准备,是对罪孽的宽恕。父亲接受我的祝祷词,俯下他低垂的头祷告着,而在病床另一侧的母亲,则托起他的手臂轻轻地抚摸着。

“弗朗西斯?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菲利普的?”

我有些不解,也为母亲打断这样一个安详的时刻感到有点生气。父亲显得有些激动。他在病床上挪了挪身子,我往他肩膀下垫了些枕头,好让他舒服些。他闭上眼睛长嘘了一口气。我诧异地看着母亲。

“弗朗西斯,”她抚摸着他紧缩的眉头,再次温柔地说道,“是时候告诉他了。”

父亲把脸埋进枕头里不肯看我们俩,从被单下面传来的阵阵颤抖我可以看出,他是在哭泣。看到父亲如此痛苦,我十分难过,还责备了母亲。无论是关于什么事,现在都不是讨论它的时候。我叫来护士,她在父亲的点滴里加大了吗啡的剂量。然后他放松了下来,我们得以握住他的手直到他又陷入了昏迷。几个小时后,他去世了。那时,天边刚刚泛白。

父亲葬礼之后的第二天,我母亲告诉我奥利弗·瑞恩是我的异母哥哥。她一直想要父亲亲口告诉我,可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仍然觉得羞于启齿。母亲说20世纪50年代期间,在父亲还是个牧师的时候,曾让一位女子怀了身孕。她可能是位护士,或者是个修女。母亲不认为她像父亲跟我说的那样是个妓女,当时他还坚称奥利弗是我的堂兄。父亲从未透露过那位母亲的姓名。母亲说那个女人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消失了,再也没有露过面。父亲刚和母亲交往不久就将此事告诉了她。他坚持要让他们的婚姻有个清清白白的开始,还把奥利弗送到了圣菲年斯让牧师们养大。母亲认为父亲这样做是个错误。

爸爸辞去神职并不是因为我母亲。他们是在几年之后才认识的。她说父亲一开始还很抵触跟她交往,她认为他们后来是因为共同的信仰才走到了一起,父亲一直等到获得她的叔叔,也就是父亲从前的主教的认可之后,才敞开心扉真正爱上了母亲。他始终都跟教会保持着极其密切的联系,最后还选择了为教会工作。

母亲说如果父亲允许,她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抚养奥利弗。母亲说那是他们婚姻中唯一的一块心病。可那却是父亲个人的一段过去,他拒绝承认或是谈论它。她说父亲始终毫无理性地对那个男孩怀着强烈的憎恨,但她却一直不知道原因。

听到这些,无疑让我目瞪口呆。我所认识的父亲怎么会如此残忍地抛弃一个孩子,却对我有着如此的温暖和深情?他怎能剥夺我拥有一个哥哥的权利?无论奥利弗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能怨恨一个无辜的孩子呢?我的母亲给不了答案,与父亲同期的牧师们也解释不了。他们要么对此事全不知情,要么就只说在当时对此事有些许耳闻,可谁也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令人震惊的是,奥利弗居然知道我们有同一个父亲。他一定对我万分嫉妒吧?学生时代他那样盯着我看,还偷窥我的家,现在终于都说得通了。当年的奥利弗·瑞恩只是在看着自己的家罢了。如果我现在都能感到如此强烈的背叛,他的一生又会是何种感受?就在前一天,我还接受了我自己的哥哥对我们父亲之死表达的哀悼。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有一天我会去寻找这个陌生人。也许现在欢迎他来到这个家庭还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