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第2/3页)

在圣菲年斯的倒数第二年,当看到父亲开着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带着副驾驶座上的茱蒂丝一起出现时,我简直欣喜若狂。他们把车停在了下层停车场,我沿着车道朝那里飞奔过去,心脏狂跳着,一心想着也许我的幻想真的要实现了。可当我看见菲利普从车后座上爬出来的时候,先前的狂喜瞬间被惊愕失望所代替,原来父亲的出现是为了他,为了菲利普。我慢下脚步,停在车道中间,却不知究竟该不该转身离开,但这时已经晚了。父亲抬起头看见了我。他快速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抬起了一只手,有一瞬间我以为他是在召唤我,可就在那同时他看向了一脸惊讶的茱蒂丝,这时我才明白,原以为他抬起手是要跟我打招呼,但事实上那动作的含义是打发我赶紧走开,他们并不欢迎我。后来我装病躲进了医务室再也没出来,一直到庆祝活动结束。

最后一学年,由于答辩考试的压力,我没有参加任何比赛项目。运动会当日我一整天都待在自习室里,试图屏蔽掉周围的广播声、加油声和欢笑声。后来史丹利走进来,带给我一块他母亲专门为我烤的蛋糕,我恣意地跟他来了一场食物大战,我把蛋糕扯得四分五裂,抓起一把把果酱和海绵蛋糕,扔得他身上、墙上、灯上和历任校长的画像上到处都是。我们笑得腰疼,但我们的快乐是不一样的,我此时的开心是站在歇斯底里边缘的一种狂欢。

那时候,史丹利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进入高中后我就已经明白,我跟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谈论着假期、表兄妹,还有跟家里姐妹的争吵,还会聊到圣诞礼物以及家宴餐桌上的政治。而这样的话题我根本就插不上话。我被孤立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的贫穷。我的校服是从学校的失物招领处捡来的,我也没有钱去光顾小吃店。丹尼尔神父总会提供我所需要的一切,这似乎是一种默契。不知这是我父亲的授意还是仅仅是丹尼尔神父个人的一种善举。我想应该是后者。然而一个少年所想要的通常大于他所需要的,像臭气弹、塑料弹弓或是硬糖和色情杂志之类的东西,我是不可能向丹尼尔神父索要的。

我所说的这些东西史丹利·康纳利全部都跟我分享过,也是在我住在他家位于基尔肯尼的农场期间,我才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是家庭生活。我第一次被一群女人围绕。史丹利的母亲是个寡妇,他还有三个姐妹。她们太吓人了。那时我刚进入青春期,正是荷尔蒙失控的阶段。就我的年纪来说我算得上高大强壮,干农活儿完全不在话下,可到了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餐时,女孩们高声交谈和各种吵闹声让我十分困扰。我的感觉就像是被错关进了动物园的珍禽异兽笼子里一样。

她们对我都非常慷慨友好,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女孩们当时曾经当众跟我调情。对于她们给予的关切我本应很开心才对,但我却担心这样的关爱是毫无根据的,担心她们随时会发现我是个骗子,担心她们会意识到一个不配有母亲的男孩是不适合拥有家庭并且无法被女性的温柔抚慰的。我想象着她们会像对待某个陌生物种一样背弃我、杀死我、吃掉我。我不喜欢猫也是这个原因。

史丹利的母亲一天到晚都在为我操心。她想知道我最喜欢什么食物,可我未经开发的味蕾根本无法告诉她答案,因为我对食物的概念仅仅依据当天是星期几。星期一:培根卷心菜;星期二:香肠和土豆泥;诸如此类。吃着真正的黄油、自家烤制的面包,还有新鲜的肉类和蔬菜,菜单还毫无规律和计划地经常更换,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在学校,我们星期五会吃鱼,这是我唯一的一点偏好。“什么样的鱼呢?”她问道,可我回答不出来,只能告诉她是白色的、三角形,通常大约四英寸长。康纳利太太听着就笑了,可我能看出她为我感到难过,从那以后,她就致力于唤醒我的味蕾,她这样做很善良慷慨,但却让我更加不安了。我知道要遵守餐桌礼仪,把盘子里的食物都吃光,但我的胃实在负担不了如此丰厚的食物,以至于有时候在夜里,我会胃部痉挛疼得彻夜难眠。一天晚上我又一次胃疼,那时我就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一定要好好地去了解食物,不会让自己再出洋相了。

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制度化到了何种程度,但他们对我的同情或是赞赏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所以当父亲下令让我离开时,我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史丹利目睹了我的贫穷和孤立无助,他对我处境的了解应该比我口中的描述更深。这让我很尴尬,所以从学校毕业后,我就很少跟他联络了,直到我结了婚然后我的书第一次大获成功,我终于得以证明我不是个失败者,可时过境迁,现在的我们除了儿时分享弹弓的回忆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共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