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他在凯特琳的噩梦里追赶了她二十年,在一些夜里跟她说话,别的夜晚则在令人恐惧的沉默中追逐她,但此前他从来没有说出这么清晰的一句话。

妖怪一只胳膊挟住她,将她带往地上一个黑暗的、张着大嘴一般的洞穴。它看去就像是巨人的老巢,或是妖精的坑道。当没入它的黑暗中,凯特琳知道,如果进得太深她便永远无法离开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上方的月亮、星星,见不到太阳和天空。现在,在入地太深之前她一定得逃走。她在怪物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感觉得到两唇之间覆上一层油腻,尝到一股咸咸的汗味。妖怪发起怒来,将她扔到地上,她匆匆爬起,跑得飞一般快。

朝哪儿跑呢?现在坑道的出口看不见了。四周迹近全黑。她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中奔跑,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妖窟。她跑过了一个个搁架,穿过一扇扇门,不敢稍稍放慢步子来看另一头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她边跑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在迅速跟进。

“我的大美人在哪儿?”他唤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小。

她跑到了搁架之间的一块空地上,一处敞开的空间。她的视线没法投到环绕着她的一圈昏暗的亮光之外。脚步声近了。她转身去面对妖怪。她站定了,忽然觉得手中增了一份重量。她低头一看,见她正握着一把手枪。当妖怪对她大发雷霆,向她伸出了长长的胳膊时,她举枪开火,妖怪倒在水泥地上。

好一会儿,凯特琳看着他仰躺在地,等着他暴跳而起。他一动不动,她便走近他,越来越近,然后低头去看他。使她恐惧的是,她并没有杀死妖怪。倒在地上的是个男人,很年轻,一头金发,外表本是平平常常的——如果脸颊上没有弹孔,然而凯特琳却以为那一枪是打在他的腹部。她放下了枪。

从她的身后传来妖怪的声音:“你觉得我是个怪物吗?”在凯特琳听来,好像他加重语气说了“我是”这两个字,这是在暗示她才是这里的真正妖怪。妖怪拉着她转圈,紧紧地抱着她,将她托举起来。他们心贴心,脸对脸,凯特琳快要被他揉碎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笑了笑,张开了嘴,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嘴里蠕动——

凯特琳拼力睁开眼睛,只为遏止就要爆出的一声尖叫。她还在床上,睡在她的那一侧,隔着几英寸的距离面朝着乔什。他睡在那边,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轻轻的鼾声从他的嘴唇间发出。他的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臀部。她在他的手下轻轻地翻了个身,背对他,平静地呼吸了几下。她没让自己在一阵尖叫中惊醒,这让她感到如释重负。这不是她第一次从噩梦中挣脱,没将乔什从他自己酣沉的、没有妖怪作祟的睡眠中吵醒。可今晚的噩梦却最是栩栩如生,惊心动魄。

她盯着天花板,不愿闭上眼睛。眼下她很难醒后再睡着,她甚至不确定她还想重新睡去。

比克斯盯着他房间黑暗的天花板。尽管凯蒂——也就是凯特琳——不在他身旁,他还是躺在床上自己的一边,没睡到她的那一边去。那里,她占据了七个月的位置,现在空空荡荡的。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每当试图入睡他都会发现他的手臂不知不觉就伸到了她那边,寻求与她接触。但每次都是一阵失望,就像他以前一样。

一切都在几小时内改变了。在一年的时间里他的生活第二次变得天翻地覆。今年早些时候,他还是这样一个人: 三十二年的人生,从没与他人建立起一种认真的关系。他并不是想要刻意回避这种关系,只是真命天女从未出现。他没料到后来那人竟是她。他对自己原来的生活还是满意的。七个月前,凯蒂轻车熟路般地走进酒吧,虽然她从未踏足此地。而比克斯的等待某个不期而遇心上人的日子,也在此时画上了句号。

尽管他花了好些天方才承认自己爱上了这个女人,一旦他弄清楚了,也就义无反顾了。他不在乎她隐藏着什么。他也不在乎她生命中可能有一段沉重的过往。他愿意让她改头换面,或多或少与他分享她的故事,因为他知道她并没有抑制她对他的感情。如果她想要说谎,他便听任她谎话连篇。但他能分辨出当她说她爱他时并无丝毫谎言。她的不时微笑,她的阵阵放声大笑,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不是能够装出来的。不管在此之外她身上还有什么假象,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今天早上,她和她丈夫在门口露面,对比克斯还有他们一起生活的记忆已荡然无存。现在他只是躺在那里,想着这样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的未婚妻正在客厅对面的房里与她的丈夫睡在一起。他还想着无论她需要他帮她什么,一旦帮上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帮——她就会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