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案 洋博士灵学救国 杨树浦魔曲杀人(第3/9页)

一辆坐着四五个女孩的手推车在门口停下,跳下一个梳辫子的女孩,跑到我俩跟前,她穿着和姗姗一样的蓝衣服。辫子女孩拉着姗姗小声说了几句话,姗姗登时脸色苍白,哗哗掉眼泪,辫子女孩也跟着抽泣。

下午死掉那女孩也是她们姐妹会的,是包工头从山东雇来的童工,住在包工[6]宿舍里,在上海一个亲戚也没有。

我问她们俩:“她这几天听见过那奇怪的声音吗?”

姗姗摇摇头,说:“没听她提过。上次二姐出事时,我们都被吓得不轻,姐妹们说好不再讲鬼曲的事情了。”

夜班上工的钟声敲了几下,两人哭了一会儿,进了恒和厂。我在工厂门口找了家摊子吃云吞面,问老板知不知道恒和厂出了什么事。老板指了指厂里的钟楼,让我仔细听。恒和厂里的广播正在放音乐,断断续续传来,像是大提琴。

“听见没?以前午饭和下午放工,都只放半小时音乐,现在放一个小时,就怕工人心情不好。”

我问为什么,面摊老板压低了嗓子说:“这厂里不干净,不定什么时候就响鬼曲,厂主想了很多法子,恨不得天天放交响乐,压一压。”

面摊老板说,那鬼曲每夜都会响,大部分人都听不见,但只要听到的人,过不多久就会自杀。

第二天早上6点,我在恒和厂门口等姗姗下班。她干的是接头工,每天下午6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除了向拿摩温申领个休息签去上厕所,其他时间都站在纱架前,盯着木管上的纱锭,找出断掉的线头,打上死结接上,一分钟接6个。

接头工算是棉纱厂里最枯燥、最机械的工种,工作方式类似卓别林在《摩登时代》里拧螺丝。“拿摩温”是英文NUMBER ONE 的音译,指民国期间纱厂车间的工头。纱厂的拿摩温一般是女性,由普通女工升上去。底层女工的工作生活与拿摩温事事相关,因此总会尽量与拿摩温处好关系

趁着白班交接的空隙,姗姗帮我找到了她车间的拿摩温——一个30岁的无锡女人,烫着波浪卷,说话很干脆。在工厂里,她是姗姗的上级;出了工厂,她是姗姗的“干娘”。姗姗说:“我的理想就是努力工作,当上拿摩温,虽然我不是无锡人,也不是上海人。”

拿摩温帮我找到了唯一目睹过自杀的那个女工。这是个山东女孩,19岁,和第四个自杀的女工月娥很熟。上周的一天,她突然找到拿摩温,说月娥自杀前,自己就和她在一起。山东女孩和月娥是同一班次的夜班女工,都在摇纱间工作,两人下班后经常一起逛街,喜欢去小沙渡路(今西康路)的明月茶馆,花几毛钱听苏北戏。一个月前的一天,月娥突然说想去看教堂。

“我俩都不信教,但月娥姐说自己很累,想看看教堂里的画,会轻松点。”

7月15号中午,她们去了八埭头(当时杨树浦的一个主要商业区)一座废弃的教堂。

“我们坐在椅子上聊天,天太热,我就睡着了,醒来发现月娥姐不见了,里里外外找了几遍,不见人。我就喊她,越喊越害怕,教堂里有回音。”

她壮着胆子往礼拜堂后面走,在一个环形楼梯上看见了月娥。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通向教堂钟楼的楼梯。

“我叫月娥姐,叫了好几声,她不理我,就一直慢慢上楼,也不回头看。(她)走到楼梯拐弯的地方,慢慢转身,我看见她的脸,吓得大喊一声,就跑了。”

我问她为什么害怕。

“月娥姐的脸色又黑又红,她是长头发,披散着,像在看我,又没看我……而且,她拐弯的时候,先转过身子,再慢慢扭过头。”

月娥上楼的样子,就像有什么东西拉着她走。

这件事在厂里传了半个月,变得越来越邪乎。有人说,月娥是在教堂被什么东西吸了魂,有人说她听过鬼曲,还有人说她得了结核病[7],一直心情不好,上班的时候也会闹情绪。

我问山东女孩,为什么月娥刚死的时候,没有说这些。

“月娥姐死了,我怕人说跟我有关……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就憋不住了,想起月娥姐的样子,不说出来我会更害怕。”

我问:“月娥死前有跟你说过鬼曲吗?或是听到什么东西?”

“没有,死了几个人之后,我才听说的。”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但是,看月娥姐的样子,说不定也是听见过那鬼曲。”

我让拿摩温在恒和厂门口随便叫了几个女工,打听鬼曲的事。几乎人人都相信有鬼曲,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没人说得清。有的女孩不等问完,就吓得转身跑掉。

自清末上海开埠,涌入了大批江浙赣皖的移民,他们沿河划船而来,直接在苏州河和黄浦江上安家,住在船上,主要以男人运货或搬运为生,称作船民。图片是一张船民举行婚礼的照片,即便条件很差,但婚礼也要做足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