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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缈,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蕾蓉轻轻地说,“你躺下,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好吗?”

蕾蓉坐在床边,直到听见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才起身离开。

回到市局,蕾蓉直接去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因为探望刘思缈,就是许瑞龙给她安排的一项任务。

“她怎么样了?”许瑞龙一见面就问。

“我给她做了碗粥喝,现在睡下了。”蕾蓉犹豫了一下,说,“局长,我觉得思缈的病情加重了。”

“哦?”许瑞龙眉头一紧,“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思缈和香茗比我低一届。他俩在我们警官大学,一向被认为是金童玉女。思缈对男生向来冷冰冰的,因为她心里只有香茗一个。而香茗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对男女之情有很大的心理阴影。因此,尽管追他的女孩无数,但是他一律采取拒绝态度——包括思缈在内。”蕾蓉停顿一下,接着说,“但是,我刚才去探望思缈的时候,她说了些奇怪的话……的确,她回忆起很多很多的往事……她认为香茗一直很爱她。可是我曾经问过香茗爱不爱思缈,他说,对思缈他只有友情,根本谈不上爱情。”

许瑞龙越听越糊涂了:“那么,思缈怎么会认为香茗爱她呢?”

“所以我才说思缈是患上了妄想症。”蕾蓉说,“香茗出事,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一直把香茗当成神一样爱着,但这座神像却在顷刻之间倒塌了。而倒塌那一刻她才发现,香茗的心中原来根本没有她,对此她想不通、受不了、不敢也不能接受这一事实,心理上渐渐出现了扭曲,代偿效应[1]开始起作用。她把自己想象成驱使香茗犯罪的最原始动机,认为是自己一直拒绝他的爱,才使他伤心、绝望,走上了不归路,这样的负罪感,看起来好像很沉重,但能让痛苦到几欲窒息的她,有瞬间的解脱和宽慰……”

“你的意思是说,思缈因为知道香茗不爱她,所以才编造了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许瑞龙惊讶地问。

蕾蓉点了点头:“在这个谎言中,香茗只属于她一个,只爱她一个,为了爱她而犯罪,她也给自己寻找香茗下落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缘由——‘他的罪行因我而起,我就要负责到底’。”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许瑞龙摊开手。

“思缈太痴情了……”蕾蓉喃喃地说,自言自语一般,眼神一阵迷惘,“痴情女人的心态,您是很难理解的……

许瑞龙这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一辈子破案无数,但对爱情的理解还停留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切听组织安排”,因此不免听得目瞪口呆。很久,他才徐徐问道:“蕾蓉,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蕾蓉定了定神,说:“给她放一个长假,让她去旅游,去哪儿都行,让漫长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来给她疗伤。”

就这样,9月中旬,刘思缈接到了市局“勒令”她度假的命令,无奈地踏上了旅程。

她在欧洲一逛就是半个月。长路迢迢,犹如抽丝,对香茗的思念由一座山生生被抽成了一缕纱,越发绵绵不绝。

旅途中,她总是向右侧着头,将波浪般的秀发枕在一扇又一扇舷窗或车窗上,疲倦地看着异国的景色。心中累积的爱实在太沉了,她像一条航行了很久,又在每一个码头只装货不卸货的小舟,有点载不动了。但她舍不得放下,什么都舍不得。窗外那不断变换的美景,在她的脑海中也无非是供香茗流连的背景——

在巴黎,她看着塞纳河两岸无穷的霓虹,每当游船穿过石桥的桥洞时,里面雕刻的人像,都被她想象成香茗跨越时空的追逐;在慕尼黑,正赶上啤酒节,人们在巴伐利亚铜管乐队的演奏下翩翩起舞,她坐在街角的一个橙色帐篷里,用单耳大杯将自己灌醉,只为寻找一片可以幻想自己和香茗手牵手跳起舞蹈、融入幸福人潮的酩酊;在罗马,她背对着特莱维喷泉闭上眼睛,从右肩往后扔出三枚硬币,许下了让香茗回到她身边的愿望,当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香茗站在面前,对着她微笑……这样一路到了奥地利,萨尔茨堡广场的地面棋盘上难分究竟的黑白棋子,让她在莫扎特的故乡,却想起了那么平凡的一首通俗歌曲: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悔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跌跌撞撞,她发疯一样逃离了这里。

现在,她来到了日本。

海风,掀动着她的衣襟,她缓缓闭上眼睛。海浪声声,澎湃耳鼓,仿佛忧伤的波涛涌上海岸,没过她的脚趾,脚腕,小腿,膝盖……

浸透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她伸出手臂抱紧了自己战栗的身躯——倘若没有爱人的手臂,唯有自己抱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