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毽子

永宁侯夫人沉着脸满心失望步出宫门的时候,长安宫第二进的院子里,周昭容正在舞剑。

她一身方便行动的窄袖衣裳,裙子不长,露出截被绸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头上并无太多钗环,只绾了个简单大方的髻。随着剑柄垂坠着的红穗子在空中飞舞跳跃,手中软剑似化成一条灵蛇,时而盘旋缠绕,时而敏捷直击,剑身反射的湛湛寒光晃得人几欲花眼。

长平帝妃嫔不多,除了容贵嫔李容华这样把身边宫女送到龙床上的,其余都独居一宫。

赵容华向来是个守规矩的,知道自己并非一宫主位,便也只安于所住配殿。陆昭仪和周昭容却没那么多顾忌,宫里的布置全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的。

周昭容周英华家中父兄都是武将,祖上又出过女巾帼,难免有过英雄梦,所以自小习得些拳脚。功夫怎么样且不论,至少强身健体。

于是她这第二进的院子里便设了箭靶,没事拉拉弓练练剑,倒也爽快。只是宫中忌讳多,所用箭矢兵器什么的都无甚杀伤力罢了。

以一个漂亮的收招动作作为结束,周昭容收剑入鞘,也不用别人经手,亲自将软剑放好,然后才接过宫女手中的干步巾擦是额上颈间的细汗。

“那边人走了?”一面擦,她抬头望了眼坤宁宫方向,问心腹大宫女袖锦。

袖锦端着放有干布巾的托盘恭敬立在一边,闻言答:“奴婢不久前收到的消息,已经走了。”

“这个时辰……”周昭容看看天色,一笑,“马上就该用膳了却没在宫中留膳,八成是话不投机了。”

这话做奴才的不好接,袖锦只恭敬立着,见周昭容将用过的步巾子丢进一边小宫女手捧的空托盘中,忙取了一块新的递上。

周昭容连用了三块方罢,袖锦把托盘交给小宫女,又服侍她回正殿更衣。

等一身干爽地坐下来饮茶时,周昭容望着手里内务府新送来的茶盏,又想起了刚刚的话题。

“他们家也真是有趣,除了那位老太太,一个个都钻钱眼里去了。不想着督促族中子弟上进在朝中培养势力,反而一心盯着那能借机敛财的营生,真真本末倒置。同样泥腿子出身,威北侯府就有远见的多,代代皆出好儿郎,如今是越发兴旺了。听说那位老太太这两年身体不大康泰,渐渐压不太住儿孙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短势的给气的。”

其实往上多数个几代,如今的世家大族说不定也是从泥腿子爬上来的。

周昭容家里虽在前朝时便世代从军,但官职一直不高,后来还是跟着□□皇帝打江山,才受到重用。

只可惜他家先祖战死得早,没等到新朝建立论功行赏捞个爵位。若不是他爷爷那一辈和他父亲这一辈够拼,她周家怕是比如今的永宁侯府还没落百倍。

所以她特瞧不上永宁侯府这样无所作为只靠着先祖余荫以及裙带关系过活的,更何况如此人家的女儿还骑在她头上做了正宫皇后。

舒家真正能让人看得起的,除了母仪天下的舒静娴,大概就只有那位老夫人了。

舒老夫人出身前朝望族林氏,当时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族中前前后后共出过九位两榜进士,其中入阁者三位,可谓一时无两。如非当初出仕之人死忠于前朝,曾斥太*祖皇帝为乱臣贼子,新朝建立后也不会沦落到将嫡出小姐嫁给太*祖心腹向太*祖投诚,以谋重新出仕之机。

只是这样做难免落了下乘,林家名望大不如前,兼之在朝中颇受新贵排挤,后来干脆辞了官回乡办起书院一心治学。如今林家的远江书院已是江南第一书院,虽则近二十多年族中无人入朝为官,但连出了好几位大儒,又桃李遍天下,在士子中颇有声望。

林小姐嫁给初代永宁侯后十分贤淑,不仅没有嫌弃对方的出身,反而相夫教子举案齐眉,京中人人都道一句舒家夫人好品格。

但舒家一嫡两庶三个儿子就好像突然基因变异了,明明有个武勋封爵的父亲和文风大盛的外家,偏偏全都文不成五不就。倒是几个女孩儿教养得不错,好生养,又擅持家,敬重丈夫孝顺公婆,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皆被争着求娶,门槛好险让媒人踏破。

舒静娴身为嫡长孙女,从小便长于这位老夫人之手,在贵女圈子里虽并不高调,但提起她的多数都要夸上两句,这才被先帝看中选做了安王妃。

然而做安王妃,娘家给不了夫君助力最好不过,做太子妃却不行。长平帝本就没有势力强横的母族,妻族又指望不上,为使其坐稳那把龙椅,先帝只得又指了陆周两位侧妃给他。

陆昭仪怎么想无人得知,反正周昭容心里挺不爽的,愈发的瞧不起舒家。要不是皇后生有嫡长子又无过错,且颇受长平帝敬重,她恐怕早憋不住给她点难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