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第2/13页)

“说什么好话?跟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赫布……他们逮捕了赫布,把他抓走了。”

“逮捕?什么罪名?”

“我不知道。他们就上门径直把他带走了。我不停地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赫布带走,他们说了很多德语,可是我……”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亚力克斯努力让她平复情绪。

“而且他们也不让赫布说话,没有任何解释,就这么把他拉走了。我去文化联盟求助,可是没有人愿意帮我,好像我身上染有瘟疫似的,我只是想找个懂德语的人帮我打个电话,至少让我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事实上他不是唯一一个被逮捕的。我能感受到,整个文化联盟都萦绕着一股惶恐不安的气氛。党里面也没有出面做任何解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一声不响就把人抓走了呢?我求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有电话,你……”

“来,你先随我上楼吧。”说着,亚力克斯打开了公寓的房门。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愿意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门的是普通警察吗?”

“我不知道,我猜是吧。”

“有穿制服吗?”

“没有,穿的是便衣。情况很糟糕吗?”

“我先试着联系警察局那边吧。”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太感谢了!我该怎么跟丹尼解释呢?难道说你父亲是个罪犯吗?不,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赫布他一直都是坚定的共产党员,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警察局服务台的电话终于接通,亚力克斯花了很长时间才解释清楚致电的原因,罗伯塔在电话旁碎步徘徊,手掌紧攥着口袋,惊惶难安。

“他现在被暂时关押在奥拉宁堡。”亚力克斯挂了电话,轻声道。

“奥拉宁堡?”她的声音沮丧低落,几近耳语,“那不就是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吗?他被关在集中营里了?”

“不是集中营,现在那里已经被改造成关押政治犯的地方了。如果你想去看他,就必须亲自向指挥官递交申请。这些就是刚刚电话里说的全部内容了。在党内你有认识什么人可以帮你……”

“我的天!集中营!拜托你跟我一起去看他好吗?我必须要见他一面!陪我一起去奥拉宁堡见他一面就行了,我不会再为难你帮我其他事情。拜托你了!我的天!”她已临近崩溃的边缘,“他怎么可能是政治犯呢?那意味着什么?他回德国,就是想为党贡献一份力量,他怎么可能……他们肯定是搞错了!”她扶住亚力克斯的胳膊,“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在那里过得好吗?求求你和我一起去,你会讲德语,而且你是美国人,我完全信任你!文化联盟里的其他人都对我避而不见,好像我是传染病人似的。”

他们搭乘地铁往北去到柏林郊区,列车越临近终点,亚力克斯就越心烦意乱。看着街上往来的卡车,亚力克斯不禁想起当日被运往这里的情景。众人拥挤在卡车后厢,在路上行人的复杂目光中颠簸过一道又一道路缘线,直至到达旧啤酒厂的大门口。往事历历在目,难以释怀。如今关押犹太人的集中营已不复存在,而奥拉宁堡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庄,平静安宁。站在路缘上,亚力克斯茫然失神,竟已找不到集中营的方位。

“你怎么了?没事吧?”

“那个旧啤酒厂以前就在这儿,他们偶尔会以工作小组的形式让我们出来放风,路人可以轻易看到里面的情景。”

路边有个老人在等巴士,亚力克斯走上前去问路。

“34年的时候那个旧的啤酒厂就被拆了,随后又建了一个新的集中营,就在那边。”老人指了指东边,“这里的巴士很难等,你这么年轻,只是十五二十分钟的路程而已,不远,走过去就行了。就在前面那个拐角处左拐。”

一路上,二人皆静默无言。恐惧不安的情绪已彻底湮没了罗伯塔,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亲自造访这个只出现在午夜梦魇里的地方。

走过拐角,他们沿着大街直行,道路两旁有茵茵绿树,左手旁矗立着集中营的高耸围墙,右手边排列着守卫的营房。高墙之内,曾是纳粹党卫军设计发明新刑法的地方,其中有一种叫靴子测试,犯人必须绕着一条小路快步行走,直到变成跛腿子才能停下脚步。入夜,那些喝着烈酒的守卫士兵又会讲些什么笑话来消遣漫漫长夜呢?

“我的天!”罗伯塔已紧张颤抖得无法站稳脚跟,只能扶紧亚力克斯的胳膊蹒跚前行,嘴里喃喃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前方集中营的大门口用熟铁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劳动使人自由”,旁边绵延几英亩的营房呈半圆状整齐排开,供囚犯点名登记的空地前面立着繁杂交错的电网栅栏,戒备森严。恍惚间,亚力克斯还以为他们穿越进了某个新闻影片里,物还是,人已非,纳粹摇身变成了苏联人。除了守卫身上的制服,其他一应设施皆如昨日。亚力克斯不禁喉头发紧,他深知如今既无父亲的钱财,又无弗里兹的人脉,倘若自己再次被关进这里,便再无出逃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