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疯人院(第3/9页)

盛夏的喉咙里发出大狗警告般的声音,将视频回放到幸存者的部分暂停,像要在那张脸上盯出个洞来。

“她叫连夜雪。”

盛夏把乐园喝过一半的冰水也喝光了,举起玻璃杯在地上砸得粉碎。死神狂吼起来,窗户与墙壁震动,乐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是我妈。”

红头发的少女,骤然坐倒在地,像个小猫那样哭泣。

家里没有盛夏父母的照片——自从妈妈在这里毒死了爸爸,所有影像都被她一把火烧了。

“等一等。盛夏同学,你出生在1999年8月13日。刚才这段电视新闻,拍摄于1998年12月20日。正常人怀孕周期两百八十天,也就是九个月多一点。按照这个时间倒推,发生工厂爆炸的时候,你妈刚刚怀孕,你是一颗受精卵的胚胎,就藏在她的肚子里!”

“闭嘴!”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泪水像窗外无边无际的雨……上午,南明高中电脑机房,叶萧跟她一起从《悲惨世界》的书页里,破译出了四十个名字,最后发现“连夜雪”,她已猜到了百分之八十。

为什么前面三十九行都是红字,而最后一行却是黑字?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红笔是写死人名字的,前面三十九个都已成鬼魂,只有最后一个,还孤零零地活在人世间。

连夜雪。

盛夏小时候,妈妈爱听一首老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曾经有人说,连夜雪长得有几分像孟庭苇。现在嘛,妈妈长什么样子?她也无法形容了。如果要她唱首歌,那就是《秋天到精神病院来看雨》。

雨中的精神病院,远离任何交通干道,四周全是荒野,巴比伦城墙般的高墙上有电网。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监狱。盛夏仰望门口的瞭望哨,很像游戏里魔族的塔楼,里面住着成千上万的大小怪物。

门口空地停着一辆黑色宾利。乐园多看了两眼,好车就像衣着清凉的漂亮妞,总能吸引直男们的目光。他把皮卡停在宾利边上,贴着盛夏的耳边说:“我能一起进去吗?”

“好吧,你可以冒充我的男朋友。”

不晓得是谁占谁的便宜。盛夏依旧穿着短裤,顶着火红的头发,带着“男朋友”走向精神病院,就像探望劳改犯的家属。

刚到门房里登记证件,铁门突然打开,出来一个男人。六十来岁,头发浓密,添了些灰白。他穿着阿玛尼衬衫,面孔像涂了一层铅灰,令人过目难忘。盛夏从没见过这张脸。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斜睨了她一眼。

“你是谁?”盛夏瞪圆双眼,追问了一句,“干吗这样看我?”

老头不回答,黑色宾利开到他面前。穿着制服的司机下车,为他拉开后排车门。宾利的发动机声音很性感,像肖恩·康纳利或皮尔斯·布鲁斯南的声音,连人带车消失在雨幕中。

她对宾利的尾灯吐了口唾沫。进入戒备森严的精神病院。没看到传说中的疯子天才,或者精神变态杀人狂,一切都很安静,像特殊的幼儿园,只是所有人没长大就老了。

到处都有摄像头在监视。对于被采取强制措施的病人,根据公安局的规定,比照监狱制度,在专门的探望室见面。

看到妈妈之前,盛夏淡淡地说:“我妈是精神病人,又是个杀人犯,从前我的同学们,总是这样嘲笑我——你不会害怕吧?”

“让嘲笑你的人都去吃屎吧!”

“哈哈哈!”她终于大笑出来,还跟乐园击掌庆祝,“让他们去吃狗屎锅底的火锅!”

“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也被那些王八蛋嘲笑过,我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医生说,我妈的精神病有两个根源:一是精神创伤;二是曾经有过慢性中毒,影响到了她的脑神经系统。”

“你是说有人给她下过毒?”

说到脑神经,这是乐园的专业本行——他要是年纪大了,恐怕是个绝命毒师。

“谁知道呢?反正她体内的有毒化学元素长期超标。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妈就被确诊患有精神病了,只是病情还不严重,偶尔发疯胡言乱语,比如三十九个鬼魂……”

忽然,一个女人走进探望室,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服,乍看像阿根廷球衣。她好像刚洗过脸,抹了廉价的护肤品,头发绾在脑后。她年轻时很漂亮,相形见绌的女儿,只遗传到一小部分,也许还包括精神问题。关在这里让人衰老,就像凡·高割掉耳朵以后,在疯人院里的自画像。刚满四十二岁的她,仿佛戴着五十岁的面具。

她叫连夜雪,武侠小说里才有的名字。

“妈妈。”

盛夏的手抬起来犹豫两秒,才抓住妈妈粗糙的右手。

妈妈看到她的红色短发,几乎认不出女儿,皱起眉头问:“你是——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