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

一天午后,我忘了时间,下楼的时候撞见教授正在和德雷克聊天。德雷克走了之后,韦德请我留下来吃晚饭。他很累,看起来心情沉重、心事重重。他捎带祝贺我的短篇小说被杂志社相中,他可能是从劳拉那边听说这事的,我本来很想和他分享更多细节,但他并没问起。雪开始下得很大,我寻思着自己应该走了,不然该封路了,但他邀请我留下,实在是盛情难却。

“你为什么不让劳拉也过来一起?”他提议。“来吧来吧。要是我知道你在这儿,我自己就邀请她了。我们今天一起工作来着。”

他从冰箱里找了点儿牛排,我来到门厅,往家里打电话。劳拉很快就接了,我告诉她我在韦德家,他想请我俩吃晚饭。

“他让你打电话给我?”她说话的语调有点儿像在吵架。“他现在在哪儿?”

“他在厨房啊。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好,理查德。天气太糟了,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儿回来吧。”

我没再坚持。挂断电话之前,我告诉她我会尽快回家的。

回到前厅的时候,韦德向我投来疑问的眼神。他脱掉夹克衫,系着白色的围裙,围裙的胸口处绣着红色的字: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看着我,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出奇地深。在厨房刺眼的日光灯下面,他的脸看起来老了10岁,之前我们初见那晚时的自信,早就被眼下他游魂似的样子取代。

“嗯,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觉得这种天气不适合出来,还有……”

他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我。“她至少可以找个更好的借口。”

他拿起一块牛排,扔回冰箱,“砰”地关上门。

“女人总能直接说自己不舒服,甚至用不着解释一下,对吧?这真是她们生活中的一大优势。你能到地窖里拿瓶红酒吗?咱们两个来一顿忧伤孤独的单身汉晚餐吧。咱俩都不是橄榄球球迷,但饭后我们可以看场比赛,喝点儿啤酒,打打嗝,做心满意足的男人该做的事。”

我拿着酒从酒窖回来的时候,牛排已经在大煎锅里咝咝作响,他正在做速食土豆泥。一扇窗子敞开着,风吹进大片大片的雪花,它们很快就在室内温暖的空气中融化了。我开了酒,照他的指示,把酒倒进了大肚子玻璃瓶里。

“不是有意冒犯,但要是我一年前让劳拉过来,她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哪怕外面飞沙走石,”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之后说,“听听老人言,理查德。要是一个女人感觉到你已经得到了她的什么东西,她就会开始探查自己的能力有多大,然后试着支配你。”

“你说‘得到了她的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们相对无言地吃饭。他的牛排做得很匆忙,基本上都是生的,土豆泥里都是土豆块。他自己几乎喝光了一整瓶酒,接着我们开始喝咖啡,他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点儿波旁威士忌,大口喝着。屋外,雪已经变成暴风雪,翻卷着打在窗子上。

晚饭过后,他把盘子放进洗碗机,从木盒里拿出了一根雪茄,然后点燃。我没要他给的烟,点燃了一支万宝路。有一阵儿他心不在焉地抽着烟,好像已经忘了我还在。我本打算谢过他的晚餐之后就告辞,结果他开始说话。

“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理查德?我是说时间上最早的记忆。通常一个人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两岁半或者三岁。”

厨房里的日光灯还亮着,但前厅还是一片昏暗。他一边说一边挥着手比画,烟点燃的那一端在阴暗中画出复杂的轨迹。他胡子很长,看起来像是《圣经》里的先知,老眼昏花,用尽全力想再次听见天堂传来的声音。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红宝石戒指,在他一口一口抽烟的时候,发出神秘的光芒。我俩在桌边对坐,桌子上铺着一张白色的大桌布,像是深邃寒冷的湖面。它将我们隔开,威力比一面墙更甚。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时间上的”(用他的话说)最初记忆,但仅仅一会儿工夫,他所说的记忆就在我脑袋里慢慢成形,于是我讲给他听。

“我最早的记忆是在费城柯妮莉亚姨妈家。你说得对:我应该已经三岁了,或者那是我三岁生日的前几个月,1969年刚入夏。我在阳台上,对当时的我来说阳台相当大,我试着从一个绿色的柜子上拉下来一个木条儿。我穿着短裤和白色的凉鞋,然后我妈过来,把我带走了。我不记得我们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去找姨妈的,也不记得我姨妈和姨父当时的样子。我只记得那个木条、柜子和阳台,地上贴着黄油色的瓷砖,还有一股很浓的饭味,一定是从阳台旁边的厨房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