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5页)

他发现,这些年来他交往的这些人,除了阿米莉亚·萨克斯之外,多半只是泛泛之交而已。然而,他和桑尼才认识一天,熟识的感觉就已经超越了其他人。

“你刚才说到你的父亲,”莱姆说,“听你的口气,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好。说来听听如何?”

“哦,我爸爸……”他再喝了一口威士忌,显然像莱姆适应他的白酒一样,已慢慢习惯了这个东西。这是通过酒精达成的全球化,莱姆心里这么想。

桑尼又倒了一杯酒。

“你应该一点一点地喝。”莱姆建议。

“等我死了之后再说吧。”桑尼说,拿起这个印有花朵的粉红色冰淇淋纸杯,把酒一口喝干。

“我爸爸……他不怎么喜欢我。我这个人……该怎么说呢……并没有照他所希望的路走。”

“是失望吗?”

“对,我让他失望了。”

“为何?”

“唉,说来话长。孙逸仙先生在二十年代统一中国,但此后内战不断。那时国民党是由蒋介石领导,而共产党一直在反抗。后来日本人侵略,大家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日子。等日本人投降,中国的内战又恶化起来。最后,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打赢了,把国民党逼到了台湾。我爸爸一直跟随毛泽东,在一九四九年十月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上,他就站在毛主席的旁边。唉,老板,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几百万次了,听他说当时他们站在那里,听乐队演奏高亢的音乐。那是个爱国的年代。

“所以,我爸爸就有了很好的关系,而且是和高层的关系。他回到福建,成为一位大人物。他希望我也能和他一样。”他挥动着双手,“我才不管什么伟大的理想。我只希望当警察,喜欢追踪歹徒强盗……永远充满谜题,永远充满挑战。我姐姐,她的位置就很高。虽然她不是男的,但我爸爸老是以她为荣。他说,她不像我,只会使家门蒙羞。他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桑尼的脸色阴沉起来。“还有另一件不孝的事——我结过婚,但一直没生孩子。”

“你结过婚吗?”莱姆问。

“我老婆死了,病死的。是某种热病,很厉害。我们结婚才几年,没有小孩。我爸爸说这全是我的问题。我们试过了,但就是生不出来。后来她就过世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景,“我爸爸很严厉,我成长过程中不知道被他揍过多少次。不管我怎么做,他永远也不会满意。我成绩好……我向来就是好学生,我在军队中拿勋章,我娶了好姑娘,我每星期都会去探望他,给他钱,到我母亲的墓前上香。但不管我怎么做都不够……你的父母呢?老板?”

“都死了。”

“我母亲,她并不像我父亲那么严厉,但她很少说话,他不让她……在美国,你们应该没有这些事吧?该怎么说呢……活在父母的压力之下?”

形容得好,莱姆心想:“也许没那么严重,但还是有人如此。”

“孝顺父母,对我们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他朝关公像拜了一下,“在所有神仙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祖先。”

“说不定你父亲是希望你过得更好。你知道的,严厉只是表面上的,其实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不,他就是不喜欢我。我没有儿子继承香火,这是非常严重的事。”

“你还会遇到合适的人,再共组一个家庭。“

“像我这样的人?”桑尼扑哧一笑,“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钱。在福州,像我这种年纪的男人个个从商做买卖,早就赚了一大笔钱。那个地方处处有钱赚,记得吗,我说过我们那里的女人比男人少?对女人来说,她们没有理由挑一个穷鬼,而不选一个有钱的年轻人。”

“你和我差不多大,”莱姆说,“还不算老。”

桑尼再次看向窗外,“也许我干脆留在这里算了。我英文说得不错,可以在这里找个工作。我可以到唐人街当卧底。”

他说得一脸正经,但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行、不行,一切都太迟、太迟了……算了,我们还是先抓住‘幽灵’,然后我回家。关公会保佑我,让我的照片登在福州的报纸上,说不定我爸爸看到新闻,会觉得其实我还不算是太差劲的儿子。”他喝干杯中的威士忌,“好了,我喝够了……你和我,我们来玩游戏,老板。”

“我不会玩游戏。”

“是吗?那你计算机屏幕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桑尼很快地说,“我看到了,是棋子游戏。”

“我很少玩。”莱姆修正说。

“玩玩游戏对你有好处,我来介绍你玩一种最好的游戏,”他走向那个像魔术师的帽子一般的购物袋。

“我什么游戏也不能玩,桑尼。我没办法拿纸牌,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