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三分(第2/5页)

哥哥过去曾是音乐屋的常客。事实上,有一段时间丹尼是她唯一的客人,因为他看起来是家里唯一没有被她的苦恼击倒的人。她的父母竭尽全力娇惯她,把她留在家里,从来不让她单独进城,攒钱请家教到家里上课,给她留下了危险的印象,如“你知道,她的状况”,总是避免提到她是个聋人。

丹尼不会容忍她的胆怯。他曾用本田350带着她进城,她戴着一个黑色的钢盔,用火红的翅膀作装饰。在她的听力完全丧失以前,他带她去看电影,由于大声地为她重复台词而使观众极为恼火。令她的父母厌恶的是,这个男孩儿在知道了她的境况之后,竟然还带着航空公司机修工的御寒耳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感谢他的好心,丹尼甚至学了一些基本的手势语,还教她一些句型——自然,有些她不能在成年聋人同伴面前重复,尽管后来在劳伦特·克莱克学校操场这些使她赢得了尊敬。

但是丹尼……

自从去年那场车祸以来,她没有心情再请他过来。

现在她试了试,但是无法想象他在这里。

因此今天,当她开门时,发现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不合体的海军蓝夹克,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从屠宰厂外面的野地赶来。

德·莱佩。

除了他还能是谁?

“你好。”她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你好。”她想象着他拉过她的手,吻了一下,羞怯而坚定。

“你是警察,对吗?”她问。

“是的。”他说。

她无法很清晰地看见他,愿望的力量是无限的,但想象却是有限的。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名字,但是我能叫你德·莱佩吗?”

当然他同意了,他是个绅士。

“我们能谈一会儿吗?我最渴望的东西——交谈。”一旦你同某人说话,就是把你的话抛给他,并且用你的耳朵感受他的话,手势语则完全不是这样。

“当然,让我们交谈吧。”

“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我怎么知道自己是聋人的故事。”

“请……”他看上去真诚而好奇。

梅勒妮本来想成为一名音乐家,她告诉他。从四五岁开始,尽管她不是神童,但在音高的辨别力上很有天赋。古代音乐,凯尔特音乐,西部乡村音乐,她全都喜欢。她听到一个曲调,就能凭着记忆在家里的雅马哈钢琴上弹奏出来。

“然后……”

“告诉我所有的事。”

“当我八岁多将近九岁的时候,我去听朱蒂·科林斯的音乐会。”

她继续说:“她正在唱歌,一首我以前没听过的歌,让人难以忘怀……”

音乐屋里,通过讲述人的描述,凯尔特竖琴开始演奏那支曲子。

“我哥哥拿着音乐会的节目单,我侧身问他歌曲的名字。他告诉我是《少女的坟墓》。”

德·莱佩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梅勒妮继续说:“我想用钢琴弹奏这支曲子。这……这很难形容。只是一种感觉,我必须表达的某种感觉。我必须学会这支曲子。音乐会结束后当天,我让哥哥在音乐商店停下来给我买一些音乐乐谱,他问我哪支曲子。《少女的坟墓》,我告诉他。

“‘什么名字?’他皱着眉头问。

“我笑了。‘在音乐会上,笨蛋。她用来压轴的曲子。那支曲子,曲名是你告诉我的。’

“然后是他笑了。‘谁是笨蛋?《少女的坟墓》?你在说什么?那是《奇异恩典》。一首古老的赞美诗。那才是我告诉你的。’

“‘不!’我确实听见他说的是《少女的坟墓》。我敢肯定!而且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正前倾着身子听他说话,当我们俩之中的一人转过身子,我无法完全听清他说什么。当我看他时,我只盯着他的嘴唇,从来不看他的眼睛,或脸上其他部分。至少六到八个月以来,我跟别人说话时也是只盯着他们的嘴唇。

“我直奔商业区音像商店——两英里之外——我不顾一切,我必须弄清楚。我肯定我哥哥是在取笑我,我讨厌他这样做。我发誓要报复他。我跑到民间音乐区,浏览朱蒂·科林斯的集子。是真的……《奇异恩典》。两个月后,我被诊断为一只耳朵的听力为五十分贝,另一只为七十分贝。现在两只耳朵的听力加起来大约只有九十分贝了。”

“对不起,”德·莱佩说,“你的听力怎么了?”

“感染。它损坏了我耳朵里的绒毛。”

“没有什么办法治疗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认为你是个聋人。”

“聋人?我?”他难堪地笑了,“但是我能听见。”

“哦,你可以是个有听力的聋人。”

他看上去很困惑。

“聋人,但是能听见。”她继续说,“你知道,我们称呼那些有听力的人为他者,但有些他者跟我们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