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LLFINCH(第2/12页)

雪绘过世,仅仅是在那之后的九个月。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雪绘年仅二十八岁。

“老武……想出是谁了吗?”

“啊,没有,想不出来啊。”

武泽和沙代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沙代当时只有七岁。

有一副“人偶多米诺”的图像,至今还牢牢盘踞在武泽的头脑里挥之不去。多米诺骨牌的每一张都是武泽。直立的武泽站成一列,一个个都在等着自己被人从后面推倒,倒向前方。每个武泽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惊恐的脸。疲惫的脸。愤怒的脸。含泪的脸。放声哭泣的脸。最后一个却没有半分表情。每个武泽的怀里都抱着沙代。沙代一直都在笑。笑嘻嘻的、粉红色的、胖乎乎的脸。唯独倒数第二个沙代没有脸。在应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个黑块。然后,最后那张骨牌--毫无表情的武泽,两只胳膊虽然还摆着抱小孩的造型,但手里什么都没有。两只胳膊里面空空如也。

和沙代的二人生活过了三年左右。两个人很少说起雪绘。武泽在回避这个话题。等什么时候沙代长大了,能从感情以外的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了再和她说吧。武泽这样打算。

算不上富裕,也算不上贫穷,父女俩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但这份单调,却于一夜间烟消云散。那是沙代十岁时候的事。

武泽的同事里有个喜欢赌博的家伙,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某个星期五的晚上,武泽被他拉到新宿某个杂居楼的一个房间。之所以没有拒绝,大约是因为,武泽也想偶尔排解一下没有妻子的生活中抚养孩子的不安和压力吧。武泽给沙代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来会晚一点儿,让她先睡。

--晚饭冰箱里有,拿微波炉转一下再吃。

--爸爸的被子要铺吗?

--嗯,帮我铺上吧,谢了!

同事带武泽去的地方,是赌场。

聚在那里的家伙主要玩的是扑克。武泽受同事的劝,喝了几口端上来的烈酒,拿仅有的一点零钱换了筹码,不过很快钱包就空了,只有一边啜着玻璃杯里的酒,一边观看同事的胜负。

武泽之所以没有离开那家赌场,是因为同事的手气好得吓人。

筹码眼看着在同事手边越堆越高。同事兴奋了,武泽在旁边也跟着兴奋--后来回想起来,那完全是赌场设下的陷阱吧。开始的时候先让人赢上几把,等人放松了戒备,也就落进了赌场的圈套。转眼之间,同事带来的钱就全没了。但是之前胜得气势如虹的同事,到这时候也不想停手。在一边观战的武泽也觉得,刚才赢了那么多,说不定还能翻本吧。赌场的人提议借钱来赌。同事当场答应,向赌场借了钱,武泽则是借钱的保证人。他照着赌场说的,在A4纸上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

最终同事还是没赢。而且输掉的不是小数目。两百万--这是仅仅一个晚上同事在赌场借的钱。

那天深夜,同事给武泽家打了电话。

--实际上,我在别处还欠了很多钱……

同事这样说了一句,又短短地向武泽道了个歉,然后挂了电话。武泽想,这是他为把自己拉去赌场花了钱,还有在借钱的保证人一栏签字而道的歉吧。可是武泽想错了。

同事失踪了。

彻底消失了。

他从赌场借的钱,就这样变成了武泽借的钱。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带着一脸的惊讶倒了下去。接下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怀中抱着沙代的武泽,一个个接连不断地倒下去。

武泽好不容易从消费者金融借钱,还了赌场的欠款。接下来又苦于消费者金融每个月的还款,只得再从别的消费者金融借钱。就这样不断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生活。各种贷款公司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劝诱融资的传单纷至沓来,都是说本公司可以帮助还款,写的却都只有“优惠”之类的暧昧词句,关于具体的利率或者还款方式等等全都只字不提。不过当中有一家写了一个低的不可思议的利率,据说是因为“推广期”的缘故。武泽小小雀跃了一下。他想,如果能以这一利率全额借款的话,终究可以全部还清了吧。于是武泽按照传单上印的号码打电话过去,对面是一个很热情的男子声音。但是,听武泽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男子的态度急转直下。

“这种情况,很遗憾我们无法提供融资。”

武泽泄气了。不过男子又说,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法。他举了一个有名的消费者金融的名字,解释说:

“我们公司和某某某的各家分店均有合作关系,通过他们的审查来确认您的信用,这样可以吗?如果能够确认您的信用,我们再来讨论融资的事,您看如何?”

审查当然没问题,武泽回答。总之能以优惠的利率将借款整合到一处,乃是目前最优先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