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楚隐

熟悉的清俊面孔因为换了主芯的关系, 而显得异常陌生。元还那人虽说疏离冷清,但为人实则没有什么架子, 接触久了反而称得上随和。眼前这人便不同了,一模一样的容貌, 可那由内里散发出来并未刻意掩藏的气息,仍是让季遥歌一眼看出差别来。

他神情和煦,眉宇松驰,目光亲切——亲切这个词, 多少便透着上位者的作派。还有几分挑剔,藏在微勾的唇角里。元还从来不会这样看人,也不会这么笑, 他自然是有高人一等的资格, 不论是境界还是身份, 但他的傲气却从来不曾源自这些。

除了这些, 他披着元还的皮, 尚算平和, 没有任何外露的杀气, 但季遥歌仍旧有种被无形巨掌扼喉的感觉,就奉曦剑也悄悄地弹鞘半寸。

蛛皇倒有些好笑。面前警惕的人就像不慎落网的蜻蜓, 有身为猎物本能的警觉, 眼珠锃亮地盯着他, 表情万分可爱——困兽总让人兴奋, 让人心生慢慢折磨拆吃的欲、望。

“放松些。”他开口便是云淡风轻的笑意,“你我也算见过几次, 并不陌生。”

“元还呢?”季遥歌仍是警惕。她很少有如此将情绪呈于面上的时刻,蛛皇突然的出现,让她连虚与委蛇的客套试探时间都不愿浪费。

蛛皇一步一字地回答:“死了。”

这回答让人心惊肉跳,季遥歌神情虽然未改,但细微之处的变化仍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笑得更大些:“你不是一早知道了,梵天困生咒的破劫之关,是需要修者经生死轮回而悟,他现在还不知道落在哪个轮回里。”

“那你又如何出来的?”季遥歌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绕到她身后,继续朝楼阙大门走去:“他的魂魄离体轮回转生,这身体自然归我。”

“他几时能归?”季遥歌转身,跟在他身后。

“那得看他的能耐。踏过轮回他便在凡间再世为人,前尘尽忘,这会只怕已经不记得你了。前世种种都带不到来生,多深的爱恨情仇等过了那扇门便一了百了,今生所约定的种种,都带不到来世。”他心情似乎不错,竟向她解释起来。

爱恨无两世,这辈子感情再深,一入轮回便化作空白。

梵天困生,便是要他堕轮回历劫,抛却所有。

“若是不得了悟,他便要一世接着一世轮回,你问我他几时归来,我确也不知。”蛛皇走到赤秀楼门前,展眼望向远山,换了语气,“你也别死心塌地等他了。再世为人,他哪还记得你,娶妻生子历人世种种,可又是另一番天地。”

“当然,也有可能托生成了和尚、道士,亦或是……太监。”蛛皇说着转头看她,伸起一指在她面前摇了摇,“总之,不管是人是猪是孑孓,他都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她停在原地,他可能已经走出百步,隔了不知多少轮回,即便遇见,也只是陌路。

所谓来世再约,只是凡人自欺欺人的安慰。

“他说他会回来,我只管等,不管别的。”季遥歌未受他影响,从容回道。

“回来?”蛛皇微微一笑,莫测高深道,“你又怎知,你所见所感的这个元还,便是他的原身?若然与你这一世,才是他漫长修行中所轮回的一场劫数,你当如何?你知道他多少过去?若不存在回来,如今也只是归去,你之于他,不过浮生一梦。很有可能,你连他到底是谁都无从得知,又当如何?”

季遥歌的心因这一席话而高高悬起,底下似乎有无底深渊,在等着她坠落。良久之后,她才找回声音:“既是轮回,每一世便都真实,我管不了那许多,只顾得眼前。”

当如何?又能如何?哪怕元还不是元还,可她也还是季遥歌。

奉曦剑悄然出鞘,不知几时悬在蛛皇背心处,她冷道:“你占他躯壳,夺他肉身,这便是眼前。”

蛛皇忽然仰天长笑,笑里却是冰霜一片:“他的躯壳?一个死去的人,怎会有肉身?”

“你说什么?”季遥歌眉头顿蹙。

“把你的剑收起来吧,他与我同宿一躯,若是我死了,他也活不了。”蛛皇无视身后所悬利剑,伸了个懒腰,从容迈出大殿,“别担心,虽然我希望他死,但肯定不是现在。”

“你想怎样?”季遥歌凌空一抓,将奉曦抓在掌中。

“自与他共宿一体起,我还没机会出来看看,如今既然是我作主了,自然先要好好瞧瞧这地方。”他回身将奉曦剑剑尖点开,金眸现出精光,“他不在,这躯壳的修为也不在,我只是个没有威胁力的凡人。季遥歌,你得保护我,否则我若死了,他便再也回不来。”

语毕,他已步出赤秀楼,留下季遥歌在后大为头疼。

“哦对,我叫楚隐,记清楚了?我不太喜欢别人认错。”远远的,楚隐声音再度传来,是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