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夜 长寿公园的凡·高和卡门一夜(第2/10页)

初中入学的那天,只一眼,高凡就迷上了卡门。

卡门是那样一种女孩子,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无论晚礼服、睡衣、情趣内衣,哪怕土得掉渣的中学校服,都不会改变身上独有的那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她总是独自坐在某个高处的风口,让头发翅膀般扬起,似乎随时会带着自己乘风而去直上云霄。她的眼神让人无法接近,黑得像一汪幽暗的潭水,隐藏于岩石缝隙,只有最不要命的“小野兽”才敢下去饮水,而后被淹死在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但高凡不在乎。

卡门虽然不爱跟同学们交流,却是班里的神婆,最早暗地里传播星座与塔罗牌。也是从她的口中,高凡才知道自己太阳星座是白羊,月亮星座在射手。她经常拿张纸算来算去,根据黄道十二官,说谁谁谁要撞桃花运,谁谁谁是双鱼座又要犯不靠谱的毛病了。

有天晚自习,人们问她能不能算未来的命运,包括每个人的寿命。她说不但能算出你们哪年哪月挂掉,还能算出何时结婚生子,命中几次婚姻,命中又有几子。

忽然,高凡挤到她面前,说:“能算一算我会活多久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卡门皱起眉头,凛冽的眼神迎着高凡的目光,乌黑的眼睛透着不可捉摸的光芒。她把别人都赶走了,夜晚的自习教室里,只剩下高凡和卡门两个人。

卡门根据高凡的生日,还有他的面相加手相,算了足足半个钟头,额头上沁出一串汗珠,脸色更加苍白,摇头说:“你走吧,我不想告诉结果。”

“没关系,说吧,反正我也不信的。”

“不后悔?”

“不后悔。”

卡门摊开一张纸条,只有两个阿拉伯数字:2和6。

“我活不过二十六岁吗?”

十六岁的卡门不再回答。

“那你算过自己的命吗?”

“没有,自己的命运是不可以自己算的。"

那一年,卡门和高凡都考进了县城的高中。人们都说高凡有希望考上一本院校。至于卡门嘛,虽然星座塔罗牌算得很溜,但数学从没及格过,高中能毕业就不错了。

高三,上半学期,秋天。

犹豫和酝酿了两个月后,高凡第一次邀请卡门出去玩。当他结结巴巴说出口,等待冷言拒绝或是一个耳光,卡门却大大方方地回答:“好啊,去哪里玩?星期天吗?”

星期天,清晨七点,他骑着一辆黑色捷安特自行车,来到卡门家开的发廊门口。

洗头的四川小妹招呼他进去,他腼腆地躲进旁边的巷子。等了三个钟头,卡门才起床,洗完脸,梳好头,换上一身运动装,长发束在脑后,坐上自行车后座。

高凡用力蹬着自行车,并不觉得卡门有多少分量。她双手揽住高凡的腰,侧脸贴着他的后背。幸福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在此之前,他们连小纸条都没传过,更别说逛大街看电影吃消夜还有开房之类的了。他后悔以前要是胆子再大一点,说不定早就成真了呢。

骑车出了县城,到了田野间的公路上,他才回头大声说:“卡门,我带你去看麦田。”

“好啊!”卡门抬头对着秋日的天空回答。

他努力地蹬着脚踏板,继续吼道:“我还要带你去看向日葵!”

“太好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向日葵呢。"

整整一天,高凡骑遍了全县的七个镇五个乡,包括隔壁县的两个乡,翻过了十几座桥,转了好多次盘山路,除了还没收割的水稻田和山坡上的玉米地,没看到过一片麦田,更不用提向日葵了。

“你为什么要去看麦田和向日葵呢?”

“嗯,我想要画麦田或者向日葵。”

“真的想要考美术学院?”

“是啊。”

“可是,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根本就不种麦子吗?”

“我……不知道……对啊,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傻瓜!”

直到高中毕业,高凡才明白自己太蠢了,卡门不过是想有一个出去玩的理由罢了,就算提议去看火葬场,她也会答应的。

那天下午,当他骑着自行车直到山的那边,第一次看到乱石堆积的黑色滩涂,两条腿就抽筋了。卡门让他下来坐到后座上,换她到前面骑。这女孩的双腿真有劲儿啊,骑得比男生快多了,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到县城。高凡当然不能搂着她的腰,只能抓紧自行车后座的铁杆,鼻子与她的后颈项保持五厘米,使劲闻着她发间的气息,难免有几根发丝沾上嘴唇。古人说的香汗是真的啊,高凡心想。

晚上七点,他俩到了发廊门口,卡门告别时说:“以后有机会啊,我真的想去看看麦田和向日葵。”

虽然高凡已筋疲力尽,后来是推着自行车回家的,但他记住了卡门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