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我说啊,小唐。”

“嗯?”

“妈的,”渥伦德爆声道,“我不再是你的顶头上司了。你就不能跟老朋友讲些什么吗?”

“没什么好讲的。”

“见鬼哩没有。回来。坐下。来支烟吧。”

何顿缓缓走回去,暗暗舒了口他不想让渥伦德听到的气。他沉坐在渥伦德书桌旁的一张破烂椅子上。渥伦德一脸不悦,坐下时把一只烟盒向前推;两支香烟冒的烟雾浮升在浊重凝滞的办公室空气中。

“你的头发没灰,”渥伦德指控道,“你的身体好翻天了——也许只有一点神经脆弱。你的脑袋就像……就像……呃,总之我羡慕你就是。而且呐,等等!”渥伦德再次断了话头,眼睛觑眯起来。“老天爷,我脑子里转着好多事——”他的香烟指向档案柜——“我把那事也忘了!两年前!或者差不多那时候!你不是继承了个头衔吗?”

“对。男爵爵位。”

渥伦德吹声口哨。

“附带金钱吗?”

“蛮大一笔的,我想。但话说回来,”何顿道,吐出烟雾,“照说我应该死了。想来这会儿是在别人手上了。”

“我得跟你讲几次才懂,”渥伦德呻吟道,算是公事公办的痛愤,“你想的那套——说什么情报人员因公假死,但战事处不通报律师——只有舞台剧跟电影里头才会发生啦。你没事。你的律师全知道。”

“喔!”何顿说。

“这事你就不用挂心了,”渥伦德安抚道。他觑眼看向何顿,兴头又上来了。“说来你这会儿可是唐纳爵士啰,嗯?恭喜。感觉如何?”

“噢,不晓得。还好吧。”

渥伦德瞪着他。

“亲爱的小老弟啊,你头壳坏了,”他语带真挚的关心。“意大利最后那次任务搞坏了你的脑子。你怎么没有乐翻天?嗯?怎么——”他停顿下来。“是为了希莉雅吗?”

“对。”

“她姓什么?”

“德沃何。希莉雅·德沃何。”

何顿在渥伦德的书桌边扭斜了身,就看见小小的桌历上刺眼的红色数字10。7月10日,星期三。这个提醒扎眼至极,他把眼睛合上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向一扇窗户,盯着街道。

热浪在面无表情的白厅大道蔓延闪晃,办公室比起来算是凉爽。四分之一世纪以来雨量最大的6月过后,7月带来炙热焚烧的太阳,叫人血液蒸腾,刺得人眼昏花。一辆红色巴土隆声驶过,新上的漆在战争的寒酸破败之后显得怵目惊心。白厅大道的沙袋和铁丝网全因日益繁忙隆隆滚动的交通下清得一干二净。7年。

离昨天——7月9日——恰恰7年,那天玛歌·德沃何(希莉雅的姊姊)在凯斯华的圣吉尔小教堂和索林·马许结为连理。何顿所有的思想和感情都集中在那场婚礼上,它已经成了一种象征。

当时也是这样的热天,他忘不了。厚厚的青草在威尔郡那个偏僻之处熊熊生辉;水在凯斯华壕屋周遭闪烁;教堂是凉爽的小窟——昏暗的窟里,白色、蓝色和熏衣草色的衣裳跟花的颜色混成一片。

他背后排排教堂座椅上的观礼人群中,传来窸窣声、偶尔的咳嗽声。他是索林的伴郎,站在索林后面几步稍微偏右;希莉雅是伴娘,站在玛歌的另一头(他可以很清楚地记得她那顶大帽子的透明帽檐渗进彩绘玻璃的光线)。

是谁说过教堂就像“海盗的藏宝窟”?这种文学联想真讨厌,老是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不过这儿的彩绘玻璃和黄铜烛台发出闪烁的光芒,的确制造出洞窟般的气氛和味道。然而……

他无法看到索林·马许的脸:只能瞧见索林宽阔厚实的背部直挺挺地罩在宽幅毛布下头,发散出一股好脾性——跟这个平步青云的年轻股票经纪人的个性完全吻合。索林其实紧张得要命。不过何顿倒是可以透过面纱的雾白看到玛歌部分侧脸——健康、爽朗、笑容灿烂的玛歌,公认是家中的美女,和希莉雅的细致秀气形成明显对比——头微微低垂,眼底上了彩妆。

他非常喜欢玛歌和索林!他的灵魂和骨髓深处清楚知道,这会是美满幸福的婚姻!

“我,玛歌,愿意与你,索林。结为连理,”沙哑的女低音已几乎听不到,小口地喘着气,跟在牧师那种城里人口音之后。“从今而后,相依相守。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都甘苦与共……”

一波情绪,和花的香气一样容易触知,从排排座椅那一小团观礼人群流泻而来。情绪泛滥,喉咙哽咽。他不敢看向希莉雅。

他好害怕——带着那种身为伴郎都难免感受到的不安——担心他会掉了戒指!或者在他递交时,索林会掉到地上。然后他俩就要在所有人面前,七手八脚地趴到地板上!但事实上,他惊诧地发现这事其实可以安然处理——身穿白色圣袍的莱德先生弯身前倾,用腹语样的声音喃喃道:“请把戒指摆到圣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