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难的画像(第2/6页)

张弛爽朗地笑:“那还不简单,哪天有空?”

曾法医做了个轻声的动作:“我们这里不能谈笑风生,解剖是很严肃的事情,这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张弛把手从自己面前从上而下地划过,笑容瞬间没有了。他早就听闻曾法医对待自己的工作极其认真,有时候甚至如同对待艺术品一样对尸体毕恭毕敬,想来这个传言挺靠谱的。

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高度地专注和投入,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极致,他倒是从心底敬佩这类人。看着自己笔记本上一下午记录的好几页内容,他这么多天来头一次感到身心舒畅。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也和他们一样吗?

张弛到达包厢的时候,两桌人都已入座。靠门口那桌有个空位,他就坐了过去。主桌上,陈庭忙进忙出地招呼酒水,顾世就端坐在他的右侧。

大家按照惯例,先喝了一圈啤酒。顾世不喝酒,也不劝酒和敬酒,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别人吹牛、打趣。在这种闲适放松的状态下,平时冷淡清高的女王不见了,只有一个甜美的邻家女孩好像在参加大人的聚会,乖巧文静。

张弛心不在焉地听着同桌的笑话,远远看着斜对面的顾世。每一次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瞟过自己,他都情不自禁地举杯闷头饮酒,似乎一饮而尽就是给对方无声的回应。

他曾经酒量很好,朋友笑言他是黑洞,似乎再多的酒都不会把他灌醉。那一夜夜的酒吧里,不同的美女对自己浅笑,然后缠绵热吻,接着清醒,似乎人还是迷离。快乐和孤寂、满足和空虚,一念之间,难以分辨。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自己的生活从何时开始天翻地覆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热菜上齐后,隔壁桌的人开始过来敬酒。张弛来者不拒,豪爽地一杯杯干完,酒量却大不如前。张弛有了几分醉意,头脑却分外清醒。自己想要追求的事业和女人,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清楚明白。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何萌问他:“地址是什么,发我。”

他机械地摁下地址,发送过去。

五分钟后,何萌告诉他:“我到了,车停在路边转角,你别急,慢慢来,我正好也打电话处理事情。”

张弛看到消息,就和同事打招呼要走。顾世本身对这种聚会就没有太大兴致,看有人先走,隔了大约两轮酒的工夫,也起身告辞。

走到街口等待出租车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张弛和何萌坐在车里。张弛微闭着眼睛,仰头靠在座椅上,在说着什么。昏黄的路灯下,何萌的脸还是那么精致,眼睛正在眉目传情。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一脸的虔诚中带着决绝,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对方并没有太大反应。

何萌仔细端详着张弛的脸,几年过去了,这张脸还是校园里初次见到的样子,阳光、清爽,又不失男人味。他的呼吸平稳,短短几分钟里就进入了浅睡眠状态。他的表情却不安稳,脸上愁云遍布,眉头紧锁,一只手微微朝前伸,好像要去抓什么随时可能失去的爱物。

何萌一点点探过身去,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身子几乎是要贴着他的脸。她伸出另一只手,费力地帮他系上安全带。

顾世隔着马路,遥遥相望,将这一幕全都收在眼里。瞬间觉得有点胸闷,是妒忌?是愤怒?又好像都不是。细细一想,张弛求爱不假,但毕竟还不是自己的什么人,自己真犯不着在意,就匆匆拦了出租车关门上车。

一阵微风吹来,张弛突然睁眼起身,茫然地喃喃自语:“顾世,顾世。”

何萌松开他的手,指尖还有他的余温,脸上发烫。她留恋地朝张弛看了一眼,他瞬间变得那么遥远。张弛很快又睡着了,呼吸缓慢平稳。

她抹掉了脸上突如其来的泪,启动了汽车,融入到夜行的车流当中。这条回去的路那么熟悉,她身边的老同学却那么陌生,而这个隐隐约约的假想敌,今天终于真切地浮现出来了,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猜想。

顾世,那个清丽的女警,是有才有貌,可是如果她连张弛都看不上,那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

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心痛的原因。不是因为张弛爱别人而难过,更多的是因为他爱而不得而痛苦伤心。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却被别的女人忽略甚至鄙夷,这件事情本身就让她感到羞辱。她慢慢踩下油门,转瞬就超越了身边一辆又一辆疾驰的车辆。

天蒙蒙亮,张弛的手机闹钟还没响,他就醒来了。在昨天的模糊回忆里,何萌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踏进了门。昏昏沉沉中,他感受到了毛巾清凉的擦拭。自己被艰难地扶起,换上了白天甩在床上的睡衣。她好像问过自己什么,但张弛一个字都不记得,自己的嘴里似乎一直在念叨什么,此刻也完全没有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