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门弟子(第3/5页)

“比如,我从来不敢对虚伪的领导说‘不’,哪怕我知道他们大多数时候只是考虑自己的官位;我也不敢和笑面虎同事撕破脸,哪怕知道他在背后中伤捣鬼。我不敢对能干善良的人说出欣赏,即使对用心培养我的师傅。”

“中庸含蓄是我们的本能,你说的这些,我也都做不到。”

陈庭顿了顿:“甚至,我都不敢对喜欢的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顾世能够理解人在特殊场合突然敞开心扉,只是没料到会谈到这样的话题,而且陈庭哭红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注意到她的窘迫,失落地低下头去:“你说,是不是哪天我像师傅这样一下子走了,会留下特别多的遗憾,就因为我从来都是对家长对领导言听计从,不敢有自己的选择?”

顾世本能地去捂住他的嘴,指间感觉到他嘴唇被全身带动轻轻一颤,又条件反射地赶紧放开。气氛突然间有点微妙,她能感觉到陈庭紧盯不放的凝视,像是在用眼神摩挲自己的脸,她的整个脸都开始发烫,耳朵已经变得通红了。这不是常态的他,平时他从来不正眼看自己。

出于礼貌,她从来没有表现出看不起陈庭。他会因为母亲的一个电话诚惶诚恐地离开同事聚会。他和之前的女友本来都谈婚论嫁了,因为母亲的极力反对,他就和人家分手了,女孩子还哭哭啼啼地到单位来挽留过他,那时他的表情除了无奈,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难过,甚至还有像他母亲一样的冷漠。“妈宝男”是她对他进行概括用的一个词。

如今,“妈宝男”居然说出了什么“喜欢”。她不再接话,平淡地说了句“赶紧回家休息吧”就匆匆离去了。陈庭一个人怅然若失地坐在原地。

来B市已经快两周了,周四一大早,张弛把这些天来唯一的定稿模拟画像交到了组长手里,就提出返回A市。画像上,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个可爱的儿童。

组长沉吟许久。张弛明白这么多天,他对于自己的信任已经从寥寥无几降到几乎为负。张弛只是不卑不亢地请对方不管如何将信将疑,都要把这张画像传给侦查员跟进。

张弛打定了回去的主意。原因有二:一是,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没有再留下赖吃赖住的意义;二是,政治处已经对他的借调时间颇有微词,听说顾志昌正在为他竭力争取刑警队的正式编制,他隐隐地期待着一个结果,确切地说是一个惊喜。

至于是什么结果,他无法抱太大的期望。他进单位两年不到,就洞察到体制内核心业务部门高于一般部门,但只要是机关部门发话,其他部门又都必须让道,这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与此同时,指挥室和政治处的领导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一个嫌弃对方不懂业务,一个鄙视对方不重视队伍,有点类似企业里的销售部门和市场部门,并驾齐驱又彼此挤兑,似乎只有通过长期的抗衡才能获得让一把手重视的地位。而这其中,“抢人”又成了衡量的一个标准,说得好听是求贤若渴,说得难听则是哪怕自己不用,也不能被别人要了去,显得地位弱势。

顾志昌一个自己的实职副处的职位都没解决的老民警,又能有什么能耐和整个体制架构的潜规则去抵抗呢?

周五下午,刚刚开完冗长的警长会议,大家夹着笔记本就直冲卫生间。会议中间,就有几个老烟枪到走廊里过烟瘾,其中一个看到顾世,悄悄让她快把顾志昌找回来,再晚点儿,估计要被直接“剥皮”了。

“剥皮”是老警察们对于开除公职、辞退警察的一种俗称。顾世心中一惊,耐着性子等他们开完会,就径直走到顾志昌的办公室门口,门是锁着的,她只好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才意识到刚才父亲早就不在会场里了。

会后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电梯门口的那道玻璃门被重重地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有些暴躁的脚步声,短促、高频,最后是一声闷雷般的关门声,整个楼道的办公室的门都被带动着震颤了一下。

那是顾志昌的办公室,连顾世都没有分辨出父亲的脚步声。她赶紧跟进去,关上门,回头就责问父亲:“你不知道自己血压高吗,动这么大的气?”

顾志昌正背对着门,双手叉腰对着靠墙的铁皮柜深呼吸,听到声音,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是宝贝女儿,先前的满脸愠色顿时散去了,招手让她坐下。

“少和我来这套,要做思想工作,找别人去。”

顾世赌气地站到他跟前:“究竟为了什么事,万一气得爆血管,还想让组织来养你吗?”

顾志昌苦笑着摇摇头:“你和你妈妈一样,管老子管到单位里来了。我当初真应该和你划清界限,让你去其他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