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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莲水光是凭美国官方对外公开的一般数据资料,便分析出如此精辟入里的内容。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背对着背,仲根感觉得到莲水耸肩的动作。

“因为这个国家可以随意取得各种经济杂志。像The Wall Street Journal、U.S. News、World Report、Fortune,甚至连英国的The Economist都有。此外,只要拿到报纸或统计年鉴,谁也可以看出个梗概来。”

但数字终究只是数字,将所有这些碎琐的情报与整体现况组合后,能准确理解当中含意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包括学者和政治家在内)。

“大约是二〇比一吧。”

莲水神色自若地回答仲根的提问。

这是目前美国与日本的国力比。

“换句话说,倘若两国开战,日本方面在各场战斗中的损失,必须始终保持在对手的百分之五以下。当然,以现况来说……”

莲水耸了耸肩。

就算不刻意举数字为例,也猜得出来。

几年前,在欧洲列强引发的大规模国际纷争,即所谓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过去长期在人类历史上称为“战争”的行为,在不知不觉间,已明显转变成另一番样貌。

战争已不再是“男人在战场上为自己的信念而战”这种浪漫的展现。如今根本没有可以容纳这种幻想的余地。

战争中没有“士兵”与“非士兵”,或是“前线”与“敌后”的区别。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是该国的人民,都会为了歼灭素未谋面的敌方国民全体动员,形成一场“国家行为”。双方国家动用所有力量,直到杀光对方所有国民为止,这是一种极其现实的暴力行为。

这正是新的“战争”。

“我认为,目前美国主动参战的可能性很低。”经过几次会面后,莲水兴趣缺缺地说道,“与德国陷入苦战的英国,极力想将美国卷进这场战争中,但目前美国的舆论还是很排斥参战。他们说:‘为什么非得送我们的孩子去参加旧世界的战争?’前些日子,在总统选举演说中,候选人也都一致提出反对参战的论调——应该是不这么做,就得不到选票吧。无论是好是坏,这就是民主。只要没发生决定性的事件,舆论的走向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仲根聆听莲水准确地分析现况,每次和他见面,心中的惊奇便暗自增加一分。

莲水每次都以同样的打扮现身。

天冷时,一定是穿着一套看起来土里土气的老旧大衣。待天气转暖后,他便改穿那件做工精细,但略显老旧的藏青色西装。露出衣领外的白衬衫,总是白净如新,看得出他都是自己亲手熨烫。简言之,他虽然各方面都很杰出,但生活费好像不太够用。

身为二等书记官的莲水,他的薪水在日本国内是否够用姑且不论,但如果是在美国,绝对称不上充裕。

仲根一度含蓄地提议要提供给他资金援助,但遭到婉拒。

“公务员不能收受贿赂。”

莲水半开玩笑地应道,在不让周围的人发现的程度下微微耸肩。不过……

莲水确实拥有过人的才能,与D机关的人相比毫不逊色。

对仲根而言,莲水是另一个自己——他有可能得到的另一个人生。

为何莲水会甘于待在日本外务省这种微不足道的组织里,当个小小的职员,听无能的上司差遣却甘之如饴?要成为大使,需要庞大的资金和不凡的家世背景。上位已经挤满了人,莲水日后成为大国公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明知如此,莲水似乎看起来仍对这世界没有任何不满……

仲根对此百思不解。

莲水对仲根提供的情报兴致盎然。

例如,美国西岸居民对日侨的反感攀升,不讲道理的偏见气焰甚高,“日本鬼子”的蔑称正迅速蔓延。好些个离谱的谣言不约而同地出现,人们私下议论纷纷。

——日本园丁将短波发射机藏在水管里。

——从空中俯瞰日本农家的花田,竟然有指示机场方向的箭头符号。

——日本企业的报纸广告中暗藏密码。

——日本渔村每户人家摆出的高大竹竿,被当做通讯天线使用。

……

“真难想象,在同一个国家,美国的东西两岸差异还真大。”

莲水在喉内低声轻笑着说道,朝坐在他身旁的仲根瞄了一眼。

“你平时是如何取得这么多情报的?应该不单只是从报章杂志上得来的吧?”

仲根默而不答,莲水只好微微耸肩,改变话题。

“不说就算了。对了,我听到一个有意思的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