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绘姑娘(第2/13页)

“啊?”

“盗墓弄到不少钱,我就用那笔钱来到了东京。对老祖宗我可是千恩万谢!”说到这里,安先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难道您老家建有金字塔?金银财宝陪葬?”

“我们那里有个习惯,人死了埋葬的时候把现金、大米、偶人之类的放进棺材。大概是担心死人在阴间没钱花、肚子饿或闷得慌吧,而且渡冥河也需要钱。当时是土葬,只要刨开几座坟,就能弄到一大笔钱,多是硬币,不过也有纸钞。盗墓后我就逃之夭夭了。一些珍奇的古币,我带到东京以后变卖,没少赚。”

“跟到庙里去偷香火钱差不多嘛。”我莫名其妙地佩服起安先生来。

“差不多吧,所以后来遭报应了。”

“盗墓是晚上去的?”

“那当然,大白天的怎么可能?”

“够害怕的吧?”

“啊,当然害怕啦。因为是土葬,骨头还保持着人的形状,骷髅也看得清清楚楚,比看恐怖电影还吓人。更重要的是,自己干了绝对不应该干的事情,害怕遭天罚,立马丧命。后来我去过东京后乐园有名的鬼屋,哪算得上恐怖,跟我盗墓时看到过的场面没法比。”安先生肩膀突然哆嗦了一下,闷头喝起酒来。

“原来如此,您是因为盗过墓才不能回老家呀。不过,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从法律上来说,时效早就过了,再说,谁还记得您盗过墓的事啊。”

“我并不是因为盗过墓,才回不了老家。我每天朝着故乡,双手合十向祖先祈祷,请求他们原谅。回不了老家的原因是我一事无成啊!当时我夸下海口,说到了东京一定要出人头地,结果一无所成,我哪有脸面去见父老乡亲?”

“事到如今,您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哪能不想呢?”

“您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吗?”

“人们哪,看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难道您一次都没回去过?”

“当然。”

“您这话真叫我吃惊。来东京多少年了?半个多世纪了吧?大家都在惦记您哪!”

这时候已经是二〇〇〇年了。

“早就把我忘了。老四嘛,没人把你当回事。”

“不会的。您应该让家里人看到您还健在,也要给祖先上上坟。”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没有勇气回去。我是个没用的东西!”安先生端起酒杯喝了个见底,“啪”地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男人,哪个不是打断了牙齿往肚里咽!”老板好像很理解安先生似的,又送上来一瓶酒。

“咽归咽,可我越老越想念故乡,我真是不想老啊!”安先生悄然自语道。

真傻——这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早就凉了的煮鸡杂。

“老师,您的孩子呢?”

我摇摇手说没有。

“太太呢?”

“我还是独身。”我缩着脖子笑了。

“双亲呢?”

“已经不在了。”

“那您一个人过日子?”

“跟我妹妹一起过。”

“那挺好。我一个人过,孤独!特别是在这深秋的夜里。我约老师一起喝酒,也是因为想念家乡。要是有个亲人跟我一起过就好多了。”

安先生的太太在哪儿?先于他去世了?孩子在哪儿?要么安先生一直独身?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些问题,一边喝酒。

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安先生主动把答案告诉了我:“其实啊,我有个女儿。”

“啊,是吗?”

“今年十七岁了。”

“哟,高中小美女呀!”我心里觉得很奇怪,安先生七十二岁,七十二减十七等于……我在心里计算着。

还没等我算出来,安先生又替我说出了答案:“五十五岁的时候生的,真不好意思,都那个岁数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人嘛,到什么岁数都喜欢女人。”我笑笑说。

“我结婚的时候已经五十四岁了。老婆是日暮里那边一间酒吧的女招待,难为情。”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女招待也是需要特殊才能的,要让每个来店里喝酒的客人心情愉快,并不是谁都做得到。”

“是吗?您这么说让我好高兴。那女人的确有您说的那种,什么来着,特殊才能!只要有她在,气氛马上就变得温和起来。她大眼睛,长睫毛,身材特别好,可年龄跟我悬殊太大。当初她二十三岁,我比她大三十多岁,很快就过不下去了。孩子她带走了,这也没办法,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哪带得了孩子。”安先生用手指擦着酒杯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离婚的时候,您女儿多大?”

“一岁零九个月。”

“后来您女儿怎么样?”

安先生摇摇头,右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边抽出一张褪了色又皱巴巴的照片递给我:“离婚之前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