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魅影重重(第2/25页)

我无意中看了下别处,发现一个脸色铁青、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满脸疲惫地看着这边。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只是侧方后视镜里我自己的脸而已。

同法国和荷兰的老百姓一样,比利时人也很照顾我们。不只帮忙做饭,在教会的救护站里,当地的护士不顾全身沾满鲜血仍然为伤兵进行治疗。而这些人里果然还是女性和老人居多,鲜有年轻男子。

在快要回到炊事区之前,已经有人替我们生了火,锅热得刚刚好。我拿出准备好的毛巾裹住锅保温,接着再把步枪背到背后,抱着锅上了吉普车。

“小鬼、邓希尔,让我也上去吧。”

一个队友从野战医院的方向跑来。原来是我们抵达当天就受了伤的一等兵。他的头上还裹着绷带,看上去很惨。

“已经没事了吗?”

“当然,擦伤而已。”

“少骗人了。”

应该是私自溜出来的吧。他坏笑着戴上头盔,跳上后排的座位和我并排坐在了一起。他的气息中带着酒气,可能是因为吗啡不够,用酒来代替止痛药了吧。

“要是被斯帕克发现,他还是会带你回去吧?”

“那个小不点怎么可能制得住我?如果非要回去,我就死给他看!那里简直就是地狱,啧,被护士摸倒也不吃亏,但待个三天也就够了。”

吉普车开进松林后,一等兵深吸一口气,满足地说道:

“啊,外面的空气可真好。”

起初,怀里的大锅还是滚烫的。放在腿上一动不动的话,非烫伤不可,于是我不停地挪动位置。但是随着吉普车在这冰天雪地里飞驰,锅的温度开始下降,变得跟小猫小狗般差不多温热。不久后,温度变得更低,人手已经感觉不到是冷还是热。等到达阵地后,就算十万火急地开始分配食物,等一队一队地把队员叫过来,饭菜早已完全冷透。而邓希尔拿回来的面包,也已经冻得僵硬。

气温在零摄氏度以下,从巴斯通到前线的这段距离就像在冰窖里穿行。果然,今天也没能让战友们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在前线没法用火。如果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火苗,那刚好给敌人提供了绝佳的打击目标。倘若无论如何也想吃点热的东西,那只能钻到洞里,把顶盖住,再用便携式燃气炉把配给口粮的罐头热一下。但在目前无法保证后续补给的情况下,容易保存的罐头自然是尽可能地留着为好。至于火鸡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我一边分配食物,一边叹气。

瞅了眼旁边,只见迭戈正不慌不忙地把豆汤盛到碟子里。夏天的时候,他还喋喋不休,现在却一直沉默不语,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等待分配食物的战友们集结在了司令部前的空地上。他们都用围巾裹住了小半张脸,缩着手站在那里,看起来连拿起马口铁碗都非常吃力。队伍里没什么人说话,寒冷让他们瑟瑟发抖。有的人穿着褐色的长外套,有的人在野战服里加了一件显得臃肿的厚毛衣。在外衣上,他们都系上了背带。背带连接着背包,还附有可以插入弹夹的弹袋。这样一来,就算穿着臃肿,士兵们也可以随时进入战斗。

一个头戴巴拉克拉法帽的士兵看了一眼配餐台上的锅,粗暴地问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剩饭?”

“你不知道吗?这就是圣诞大餐啊。”

我冷冷地说完,给他的盘子里盛上了标配的、只有五粒豆子和肉末的汤,以及一个硬得像榔头的面包。回想一下,果然还是诺曼底登陆前的晚餐最为丰盛。牛排、土豆泥、纯麦面包以及货真价实的冰激凌。

完成分配,盖上锅盖,这时刚才一起坐吉普车回来的一等兵已经向连队司令部打了归队报告,又和战友们混到了一起。刚才还阴沉的气氛立马变得活跃起来。

“兄弟,你还真敢回来。”

长久以来,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与其说彼此是朋友,更像是兄弟。彼此托付性命,相互保护安危。或许可以说,这种关系比家人之间的纽带更为牢固。

所以有战友回归,我们自然非常开心。大家一起欢迎,相互拍肩鼓励,就连迭戈也恢复了笑容。大家一边欢笑着一边相互聊近况,还有人拿出了偷偷带来的酒。

尽管饭菜难吃,但晚餐的氛围还算不错。我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坐在角落的岩石上喝着自己的汤。可惜好景不长,就在我艰难地咽着用唾液软化的面包时,突然惊雷般的巨响平地而起,大地开始震动。

“敌军来了!”

我们赶紧放下没吃完的饭菜,奔赴自己的岗位。我踏着白雪和撒在雪地里的褐色豆汤,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我一边跑一边取下肩上的步枪拿在手里,回想还剩几发子弹。头顶传来爆炸声,旁边的松树树梢被炸得四处飞舞,但我和战友都顾不上这些。经历了这么多场战斗,我们都知道因害怕而待在原地的家伙是最容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