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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一定对当地人很了解,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在公寓楼当管理员的那对夫妇?”

“凯恩夫妇?当然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他们?他们整天在我这店里进进出出,早上先是丈夫来买报纸,然后是妻子来买香烟,晚上又是丈夫先来买报纸,妻子随后跟来买香烟,她一天来买三次香烟,然后我儿子放学回来,我常常让他帮着看店,自己和那丈夫去附近的酒馆喝一杯。你认识他们吗,先生?”

“不认识,不过几天前我遇到一个人说起他们,当时整栋楼全毁了吗?”这个脸色红润的小个子男人啧啧两声,一脸嘲弄。

“豆腐渣工程!不知道偷了多少工,减了多少料。炸弹落在那里——凯恩夫妇就那样一命呜呼,他们当时躲在地下室里,还以为很安全——大楼瞬间轰然倒塌,看得人触目惊心!”他伸手抚平旁边的一摞报纸,“也怪她运气差,几个星期以来头一次晚上在家陪她丈夫,结果落下一颗炸弹。”说到这里,他似乎在冷笑。

“那她平时都在哪儿?”罗伯特问,“她晚上是在哪里工作?”

“工作!”小个子男人一脸鄙夷,“就她那种人!”然后,他好像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噢,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我一时忘记他们也许是你的朋友——”

罗伯特赶紧解释说这与私人无关,他在做学术研究,有人记起凯恩夫妇是那栋公寓楼的管理员,仅此而已;他又问凯恩太太晚上不是出去工作,那是干什么。

“当然是去找乐子,哦,是的,即便是那种时候,人们也能找到乐子,人就是这样,如果对某样东西志在必得,就一定会挖空心思,想法设法得到它。凯恩希望她能和他们的小女儿一起去乡下避难,可她能愿意吗?当然不愿意,她说在乡下待三天就能要了她的命。小孩被疏散时,她甚至连去看一眼都没有,那是政府组织的一次疏散,当时还有很多其他小孩。我认为,她当时肯定高兴得要命,因为没有孩子她就可以每天晚上出去跳舞。”

“她跟谁一起跳?”

“官员,”小个子男人简洁明了地说,“这可比看着小草长大有趣多了,注意啊,我不是说那样还有什么实际的不妥,”他连忙澄清,“她已经死了,没办法跳出来反驳,我不会无中生有,说些有的没的来埋汰她,你懂我的意思吧;但是她的确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妻子,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她长得漂亮吗?”罗伯特问道,心里很不舒服,亏他还同情过贝蒂的母亲。

“算是那种冷美人吧,她有点儿沉闷,让人好奇她高兴的样子,我说的是兴奋那种高兴,不是指焦虑紧张,我从没见她紧张过,她好像生来就不会紧张。”

“她的丈夫呢?”

“哦,伯特·凯恩,他还不错,是个非常好的人,运气不该这么差。他非常喜欢那个小女孩,宠爱得很,孩子要什么给什么,不过尽管这样,小女孩是个好孩子,没有被宠坏,装得一副安安静静、天真无邪的样子。是的,伯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仅仅是一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妻子和一个整天要这要那的孩子,伯特是个好人……”他看着街道对面的空地,仿佛陷入了回忆,“人们花了大半个星期才找到他。”他说。

罗伯特付了烟钱走到大街上,他有些难过,同时又很释然,难过是不幸的伯特·凯恩本该有更好的生活,释然的是贝蒂·凯恩的母亲与他想象的不一样。来伦敦的路上,他一直在为那个死去的女人感到悲伤,这位伟大的母亲,为了让女儿过得幸福,宁愿自己承受母女离别的痛苦,但她如此深爱守护的女儿居然是贝蒂·凯恩这样的孩子。现在他完全释然了,如果他是上帝,他也会安排这个女人做贝蒂·凯恩的母亲,而贝蒂·凯恩也正该是她母亲的女儿。

“一个只知道要这要那的孩子。”很好,韦恩太太是怎么说的来着?“她哭闹是因为吃的不合胃口,我从来没见过她为找不到母亲哭闹。”

显然也不会为找对她百般宠爱的父亲哭闹。

罗伯特回到弗特斯克旅馆,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早间话题》,独自一人边吃晚饭边考虑报纸第二页的故事,文章开头简单——

“四月的一个夜晚,一个女孩回到家中,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裙子和一双鞋子。她当初离开家时,还是个明朗活泼的女学生,没有——”结尾煽情,在同类文章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佼佼之作,完美地实现最初的写作目的,即用同一个故事吸引最大数量的读者。针对包藏色心的人,文章提及女孩衣不蔽体;针对多愁善感的人,重点描写女孩年轻、富有魅力;针对同病相怜的人,点出女孩孤立无援的境地;针对有虐待倾向的人,详述女孩被殴打的细节;针对受阶级压迫的人,重点刻画高墙之后的白色大房子;针对古道心肠的英国大众,则强调警方就算没有被“收买”,也是一直在敷衍,以至于正义迟迟未能得以伸张。